石门深处那声轻唤还在耳膜里震着,陈小满却已经把手从裂缝里抽了出来。掌心的血被石脉吸走大半,剩下几道干涸的裂口,像旱季的田埂。他没再听那声音,也没再看那脉动的红纹。他知道再看下去,腿会软,心会乱。
他低头,把白小染往肩上托了托。小狐狸轻得像片枯叶,皮毛贴着他脖颈,凉得不像活物。黄大贵在衣袋里动了一下,尾巴扫过他肋骨,像是梦里抓痒。
“行了。”他哑着嗓子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衣袋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像是被戳穿的气球。
他没笑,只是把铜铃从怀里掏出来,贴在胸口按了按。铃没响,但掌心有点麻,像是电流刚走完一圈。他转身,踩着碎石往外走,脚步不稳,却没停。
石室出口塌了半边,月光斜劈进来,照在雷击石上。那石头现在温温的,贴在胸口,像揣了块暖玉。他没回头看石门,也没再想那声“妈”。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
他得回家。
阴阳巷的老宅门框歪了,门环锈得发黑。他一脚踹在门缝,木头“吱呀”一声裂开条缝,又卡住。他喘了口气,把白小染塞进外套里,腾出手,从腰后抽出一把桃木短刀,插进门缝一撬。门开了,带出一地灰。
院子里杂草齐膝,香炉倒着,供桌断腿。他没管这些,先把白小染放在堂屋门槛上,又把雷击石塞进供桌抽屉。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五个布袋,一个个摆在地上,东南西北中,正好五方。
布袋上绣着褪色的符,是他奶奶亲手缝的。他没急着打开,而是蹲下,用指甲在院子中央划了道线。土是死的,灵气断了多年。他咬破手指,血滴在线上,土粒微微颤了下,像被风吹动的灰。
“还活着。”他低声说。
他打开第一个布袋,倒出一把灰白色的香灰,撒在东角。灰落地的瞬间,一点绿光浮起来,像萤火。他走到南边,倒出赤色香灰,一抹红晕在草叶上闪过。西边是银灰,北边是墨黑,中央是金黄。五点光陆续亮起,不高,不亮,但稳。
他站回中央,指尖再次割破,血顺着掌纹流下,在地上画圈。一圈,两圈,三圈。每画一笔,嘴里默一句《请神诀》的残篇。声音低,像念咒,又像哄孩子睡觉。
地面开始震,不是大地晃,是土里的东西在动。五点光连成线,勾出一个五角星阵。阵心朝天,像张开的嘴。
“成了。”他抹了把脸,坐倒在地。
白小染突然动了。耳朵抖了抖,前爪微微张开。她没睁眼,但身上浮起一层淡红的光,像是体内有火在烧。
陈小满察觉不对,爬过去:“怎么了?”
她没答,却猛地人立而起,小小的身体浮在半空。皮毛褪去,身形拉长,一袭红裙凭空出现,发如火焰,眼若琥珀。是白小染,又不像她。她抬手,指尖凝出一缕赤金光芒,像熔化的太阳。
“你要干嘛?”陈小满往后退了半步。
她没看他,只是说:“听好,我不是不行了,是信你。”
话落,她指尖一按,那光直冲他胸口。
陈小满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那光不是烫,也不是痛,而是沉。像有人把一块烧红的铁塞进他心脏,还顺手拧了两圈。他喉咙发紧,想喊,却出不了声。五脏六腑像是被重新排过,血流方向都变了。
光芒散尽,白小染从半空跌落,变回幼崽形态。她落在蒲团上,呼吸平稳,眼睛闭着,再没动过。
陈小满趴在地上,喘了半晌,才撑起来。他摸了摸心口,皮肤没破,可里面像是多了点什么——热的,活的,会跳的。
他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偏西。阵法五点光还在,但中央缺了点东西。等草仙、灰仙、黑仙归位,才能真正启动。
他正想着,衣袋突然动了。
黄大贵钻出来,爪子扒着口袋边缘,脑袋晃了两下,像是刚从酒缸里爬出来。
“我……我怎么在这?”他声音发飘。
“你差点把自己拍死。”陈小满说,“还记不记得石门前的事?”
黄大贵眯眼,鼻子抽了抽,忽然闻到香灰味。他浑身一震,像是被电打了一下。
“小满!”他跳出来,站不稳,摔了个跟头,“阵……阵快成了?”
“差一点。”陈小满指了指五方光点,“就等他们了。”
黄大贵喘着气,低头看自己的爪子。左前爪还在流血,是他自己咬的。他盯着那血,忽然说:“我还能帮你。”
“你都快散架了,帮什么?”
“灵力。”他抬头,眼神忽然清明,“我还能献祭一滴精血。不多,够点火。”
“你疯了?你刚从灰仙狂暴里爬出来,再动灵力,命都得搭进去。”
“命?”黄大贵咧嘴,露出两颗黄牙,“我这条命,从你奶奶那辈就算不清了。再说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不帮你,谁帮你?”
陈小满没说话。
黄大贵也不等他回答,抬起爪子,一口咬在掌心。血滴下来,落在阵心。灰光一闪,五点光同时亮了一瞬,像是被唤醒的灯。
“好了。”他瘫坐在地,尾巴耷拉下来,“剩下的……靠你了。”
陈小满看着他,又看看阵法,最后看向蒲团上的白小染。她安静得像睡着了,可他知道,她没醒的那天,可能很长。
他站起身,走到阵心,盘腿坐下。
五点光微微脉动,像五颗心在跳。
远处巷口,一道青影悄然掠过院墙,落地无声。紧接着,西边屋顶多了个灰袍人影,手里提着根枯枝。北面老槐树下,一团黑雾缓缓凝聚,化作人形轮廓。
陈小满闭上眼。
院中风起,吹动他额前碎发。
黄大贵缩在衣袋里,最后一丝力气耗尽,眼皮合上。
白小染的尾巴尖,轻轻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