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在兜里又转了一下，正面的蛇纹贴着胸口，像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铁片。
陈小满睁眼时，看见的是块发霉的天花板，裂缝像蜘蛛网，正中央滴下一串水珠，砸在他眉心。
他没动，也没喘粗气，更没说什么“我这是在哪”。他知道是谁救了他——那枚铜钱不是自己会转的，能借残灵拉人魂的，全城不超过三个。
“醒了？”黄大贵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手里捏着只死老鼠，正往嘴里塞，“别瞪我，这可是最新鲜的，刚从下水道口捡的，蛋白质高。”
他咔吧咬了一口，老鼠尾巴还晃着。
陈小满喉咙干得像砂纸磨过，想坐起来，结果肋骨处传来钝锯般的疼，整个人又摔回地上。他这才发现身上裹着层黄纸，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符，有些已经烧焦，有些还在冒烟。
“别乱动，”黄大贵把老鼠骨头吐了，“你经脉断了七处，请神诀反噬把你内脏都震移位了。要不是我拿铜钱引路把你魂拽回来，你现在已经在地府排队领号了。”
“白小染呢？”陈小满声音哑得像被砂轮磨过。
黄大贵指了指他胸口。
一只焦黑的小狐狸蜷在衣服里，尾巴尖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没死，但离死也不远。”黄大贵叹了口气，“你那一嗓子‘五仙归位’，把她的本源都烧干了。要不是她自己撑着不散，早变灰了。”
陈小满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蹭到一层灰，像是烧过的纸屑。
“你为什么救我？”他问。
“废话，我不救你谁救？你死了我上哪找下一个主家？”
“我不是你主家。”
“现在不是，以后是。”
陈小满盯着他：“你早就知道我能看见仙家真身。”
“嗯。”
“你也知道奶奶的事。”
黄大贵嚼老鼠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更知道柳七爷。”陈小满声音压低，“那天在鬼市，他的人动了手脚，你明明察觉了，却没提醒我。”
黄大贵把剩下的老鼠扔了，拍了拍手：“我提醒了。我说‘最近蛇味重’，你听不懂怪我？”
“你一直在藏东西。”陈小满撑着地面，硬是坐了起来，血从嘴角渗出，“奶奶笔记里写‘五仙归位，血引开锁’，你听到时眼神变了。你不是普通的黄仙探子，你是——”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那张烧焦的日记残页，抖开，指着一行模糊的字：
“你当年，是不是也在供桌前跪过？”
黄大贵的手抖了一下。
屋子里突然安静。连漏水的声音都停了。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油滑，反而像块被风干了百年的树皮。
“你奶奶……叫我‘贵叔’。”
陈小满没说话。
“我不是什么路过的黄仙。”黄大贵低头，手指抠着膝盖上的旧疤，“我是陈家的老仆。百年前，你奶奶摆堂口那天，我就站在供桌左边。那天来了五个人，五个仙家，各自留下一枚铜钱，压在香炉底下。”
他抬起头，眼神浑浊：“柳七爷是主祭，你奶奶是弟子。那天本该是‘五仙立契’，结果成了‘五仙血祭’。”
陈小满呼吸一紧。
“他要布‘五仙血阵’，拿陈家满门祭阵眼。你奶奶不肯，带着你爹娘躲进后院。我……我没能拦住他。”
他的手抖得厉害，忽然从胸口扯出一根红绳，上面串着一枚铜钱。
正面盘蛇，背面刻着一个“黄”字。
和陈小满兜里的那枚，纹路完全吻合。
“这是我当年从祭坛抢出来的。”黄大贵声音低下去，“五枚铜钱，缺一不可。阵成时需五仙灵力共鸣，血引开锁。柳七爷少一枚，阵法不全，才让你奶奶拖到天亮，引来雷劫，封了阵十年。”
陈小满盯着那枚铜钱：“你藏了它一百年？”
“我不敢交。”黄大贵摇头，“你奶奶失踪前留下话，说‘陈家血脉未绝，待五钱重聚，方可破阵’。可你出生就是‘阴煞孤星’，命格带灾，村里人都说你是祸胎。我不敢信你真是继承者。”
“所以你一直在等？”
“我在等你能不能活着请出五仙虚影。”他看着陈小满，“你做到了。哪怕拼死，你也喊出了那句口诀。那一刻，我知道——你不是灾星，你是钥匙。”
陈小满低头，看着怀里小狐狸焦黑的毛。
钥匙。
白小染说过的话，又回来了。
“既然五钱缺一，阵法不全，为什么柳七爷还能追杀我？”
“因为他用替身补阵。”黄大贵冷笑，“拿无辜弟马的命，炼假灵，冒充五仙之力。但那不完整，所以他怕你集齐铜钱，真正唤醒五仙。”
陈小满忽然抬眼：“你刚才说，五钱重聚，才能破阵？”
“对。”
“那现在有几枚了？”
“两枚。”黄大贵指着他兜里的，“加上我这枚，共二。其余三枚，不知所踪。”
陈小满沉默。
“你不该瞒我。”他声音冷下来，“白小染快死了，我差点死在巷口。你要是早说这些，我们不至于这么被动。”
黄大贵没反驳。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陈小满面前，忽然单膝跪地。
“我该死。”他低头，“当年没能护住陈家，今日又迟疑多年。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从今往后——”
他抬起手，掌心划出一道血口，血滴在地面，瞬间燃起一道黄焰。
“我以黄仙真名起誓：命随主转，道随主行。情报、性命、修为，皆归陈家。若有背弃，魂飞魄散，永堕畜道。”
火焰烧了三秒，熄了。
黄大贵仍跪着，头没抬。
陈小满看着他，没说话。
屋外风穿墙缝，吹得那张黄纸符边缘卷起，露出下面一道暗红刻痕——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阵眼不可破”五个字。
他低头，摸了摸白小染的头。
小狐狸动了动耳朵，尾巴尖轻轻勾住他小指。
黄大贵缓缓抬头，眼里有血丝，也有光。
“你想知道另外三枚铜钱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