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连日赶路的疲惫,在这短暂的休憩中稍稍缓解。杨知廉拨弄着火堆,目光几次瞟向对面沉默寡言的黄惊,尤其是他那头与年轻面容极不相称的灰白头发,终于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
“哎,我说兄台,”杨知廉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突兀,“咱俩也算同行数日了,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多大年纪呢?看你这面容,分明还是个少年郎,怎么这头发……却像是饱经风霜似的?”
黄惊正用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脚下的泥土,闻言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火光映照下,他易容后显得普通甚至有些憨厚的侧脸,此刻却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杨知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抬起头,看向杨知廉,眼神平静无波,缓缓开口:
“想知道答案?可以。但需要公平。”
杨知廉一愣:“公平?”
“嗯。”黄惊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狡黠的认真,“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需要一个答案来交换。同样,我若问你,你也需如此。这样,才公平。”
杨知廉看着黄惊这突然“开窍”、甚至主动提出规则的模样,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欣喜——这木头疙瘩总算有点互动了!他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笑开了花:“公平!当然公平!就这么说定了!兄台你说,怎么个问法?”
黄惊心中暗爽,一个“使坏”的念头已然成型。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既然方法是我提出的,自然由我先问。你没意见吧?”
杨知廉此刻正沉浸在“交流突破”的喜悦中,哪里会反对,连连摆手:“没意见!没意见!兄台你尽管问!”
黄惊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心中更有底了。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却出乎意料的简单,甚至有些基础:“你会几种武功?分别是什么?”
杨知廉被他这问题问得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如此直白简单。他挠了挠头,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爽快地答道:“三种。轻功是‘追星赶月’,跑起来快得很;内家功夫是‘天罡劲’,就是白天定住石卫平那手;还有一门拳法,叫‘劈挂拳’,是小时候偷看武馆师兄们练的野路子。后面这天罡劲和追星赶月,是我师傅传授的正经功夫。”
他回答得干净利落,甚至还附带了解释,显得诚意十足。说完,他便眼巴巴地看着黄惊,等着他回答自己关于年龄的问题。
黄惊迎着他的目光,十分干脆地吐出几个字:“马上十七岁。”
杨知廉眨了眨眼,等了片刻,见黄惊没有下文,不由催促道:“然后呢?头发怎么回事?”
黄惊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那是第二个问题。”
杨知廉:“!!!”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绕进去了!刚才黄惊只说了“回答一个问题”,可没承诺一个问题回答所有疑问!他张了张嘴,看着黄惊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无辜的眼神,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心里抓狂不已,暗骂自己刚才答应得太草率,被这看似老实的小子给坑了!
“你……你……”杨知廉指着黄惊,手指都在抖,半晌才憋出一句,“算你狠!接着问!”
黄惊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严肃。他问出了第二个,也是他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你明明知道,只要抓住我,交给正道盟,不仅能得到巨额赏金,或许还能从他们那里解开你关于栖霞宗的很多疑问。为什么还要选择跟着我这么一个麻烦缠身、朝不保夕的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显然切中了要害。杨知廉收起了方才的抓狂,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他没有丝毫犹豫,语气甚至带着几分不屑地说道:“正道盟?呵,名字倒是冠冕堂皇,可干的事儿,未必就那么地道!”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这所谓的正道盟,里面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多少阿猫阿狗打着它的旗号,干着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的勾当!尤其是那个副盟主,南地苍云派的掌教陈思文!借着彻查你们栖霞宗惨案的名头,在南地大肆排除异己,骚扰、吞并那些不愿依附他的大小门派,把整个南地武林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我杨知廉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也瞧不上这等伪君子、真小人!”
他看向黄惊,眼神清澈了几分:“如果现在主持正道盟的是衍天阁阁主何正功,以他的声望和为人,我或许还会考虑把你绑了送去,换点酒钱,顺便问问真相。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陈思文这种人混在里面,还手握权柄,让我对整个正道盟都观感极差!跟他们合作?我怕脏了我的手!”
原来如此!黄惊心中豁然开朗。杨知廉这番毫不掩饰的抨击,解开了他心中最大的一个疑惑。看来这正道盟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这对他而言,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信息。
心中疑问既解,黄惊心情也松快了些。他不等杨知廉再次发问,便主动开口道:“我华发早生的原因,是因为练了一门极其凶险的武功,损伤了自身寿元。”
杨知廉正摩拳擦掌准备抛出自己的问题,闻言猛地一摆手:“等等!我没想问这个!我想问的是……”
“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黄惊打断他,脸上露出一副极其“真诚”的表情,“你方才问了我年纪,我回答了十七岁。现在,我自愿附赠你一个关于头发的答案。怎么,你不满意?”
“我……你……”杨知廉被他这番强词夺理噎得满脸通红,指着黄惊,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耍赖!你这分明是耍赖!!”
黄惊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那口被一路“骚扰”的恶气总算出了大半。他耸耸肩,不再说话,摆出一副“游戏结束”的姿态,重新拿起树枝拨弄火堆。
这一下,杨知廉是真生气了。他辛辛苦苦营造的“交流氛围”,没想到被黄惊用这种“耍滑头”的方式给破坏了!他憋了一肚子问题没问出来,反倒被对方套去了不少信息!他猛地站起身,在火堆旁来回踱步,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起来:
“好你个黄惊!看着老实,一肚子坏水!”
“亏我还觉得你这人有点意思!”
“公平?公平个屁!你就是个骗子!无赖!”
“……”
他正骂得起劲,声音在寂静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看似放松、实则从未完全放下警惕的黄惊,脸色猛地一变!
他豁然抬头,手中拨弄火堆的树枝瞬间捏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扫向四周沉沉的黑暗!
不对劲!
太安静了!
方才还有的虫鸣蛙叫,不知何时,已然彻底消失!
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悄然涌来!
篝火的光芒之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无声地窥视着他们!
“闭嘴!”黄惊压低声音,厉声喝道,打断了杨知廉喋喋不休的咒骂。
杨知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低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也瞬间察觉到了周遭环境的异样。他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戒备,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两人背靠着背,目光死死盯住火光边缘那摇曳不定的黑暗。
篝火,依旧在噼啪燃烧。
但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黄惊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着树枝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他们被包围了!
而且,来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