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再次亮起时,延卿的高热终于退了。
他虚弱的很,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微弱。
燕昭阳一夜未眠,眼底是浓重的青影,在看到他能平稳睡着后,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几分。她小心地抽回被他无意识攥了一夜的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准备去处理积压的军务。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
燕昭阳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床榻上,延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黑沉的凤眼因为虚弱而显得雾蒙蒙的,少了平日的冷冽,多了几分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巨大惊喜砸中的恍惚。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指尖勾着她的手指,力道很轻,但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
“昭阳……”,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却清晰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燕昭阳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坐回床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她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是失而复得的急切。
延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看着她,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疲惫却难掩关切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一刻牢牢刻进灵魂深处。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低声问:
“我……好像……听到你说……”。
他说不下去了,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却又带着全然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燕昭阳瞬间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昨晚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和那四个字……他听到了?即使在昏迷中,他也听到了?
她的脸颊也有些发热,但看着他这副脆弱又期待的模样,心底那点羞涩瞬间被更汹涌的柔情取代。
没有回避,也没有否认,握紧他的手,俯身靠近他,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眼里,清晰而坚定地重复:
“我爱你,延卿。”
轰——!
延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她如此清晰、如此郑重地说出这三个字,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还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眼眶瞬间就红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没想去擦,只死死地看着她,好像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真……真的?”他声音哽咽,有浓重的哭腔,像个终于得到渴望已久糖果的孩子,欢喜得不知所措。
“真的。”燕昭阳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动作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比真金还真。”
她看着他泪眼朦胧的样子,心底软成一片,又满是心疼。这个傻子,竟然直到现在还在怀疑。
“所以,”她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气息交融,“快点好起来。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随便受伤,更不准……离开我。明白吗?”
延卿用力点头,泪水流得更凶,却努力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极其灿烂的笑容:“明白……我都明白……相公……再也不会了……”。
他挣扎着想抬手抱她,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眉头紧紧蹙起。
“别动!”燕昭阳连忙按住他,看着他因疼痛而瞬间失血的唇,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伤还没好,乱动什么?”
她扶着他重新躺好,仔细掖好被角。“好好躺着,我去让人给你弄点吃的和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殿下,李将军和几位将领已在议事厅等候,有紧急军情。”
燕昭阳神色一凛,瞬间恢复了统帅的冷肃。“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她回头看向延卿,语气放缓:“你好好休息,我处理完军务就回来。”
延卿看着她,虽然不舍,却懂事地点点头:“你去忙,正事要紧。我……我等你。”
燕昭阳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戎狄因为王庭受到威胁,主力果然开始动摇,有后撤迹象,但撤退前发动了更疯狂的进攻,试图挽回颜面,云州防线压力巨大。
“殿下,戎狄攻势太猛,东门城墙出现了裂痕,急需加固!”
“箭矢和滚木礌石消耗太快,库存告急!”
“伤员太多,医官和药材都不够用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燕昭阳站在沙盘前,目光沉静。延卿重伤,少了他精准的情报和分析,压力全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但她没有丝毫慌乱。
“李将军,你亲自带人去东门,调用所有备用材料,务必在天黑前堵住缺口。”
“王参将,你带一队人马,去城外收集敌军射来的箭矢,能回收多少是多少。”
“伤兵营优先保障重伤员,轻伤员能动的,协助城防。”
“另外,”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传令下去,告诉所有将士,戎狄主力已生退意,这是在垂死挣扎。只要我们顶住这最后一下,胜利就是我们的!陛下派的援军和粮草,不日即到!”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强大的信心,瞬间稳定了有些焦躁的军心。
众将领命而去。
燕昭阳独自站在沙盘前,看着上面敌我双方的态势,眉头微蹙。她知道,光靠防守和等待援军是不够的,必须主动出击,打乱戎狄的撤退计划,才能最大程度地重创他们。
可是,如何出击?从哪里出击?没有延卿的情报支持,她对戎狄内部的详细布防和弱点,把握不再那么精准。
就在这时,一名东厂档头快步而入,躬身递上一封密信:“殿下,督主醒后,口述,让属下记录的。”
燕昭阳接过密信,展开。
上面是延卿虚弱却依旧条理清晰的笔迹,标注出了戎狄主力撤退时最可能的几条路线,以及其中一条路线上,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之地。
那里地势狭窄,两侧山高林密,是设伏的绝佳地点。信中还提到,戎狄内部因为撤退序列问题,几个部族之间已有龃龉,或许可以利用。
看着这封密信,燕昭阳眼眶微微发热。这个傻子,才刚醒,就挣扎着为她筹划至此。
她攥紧了信纸,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传令!”她声音清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点齐五千骑兵,携带火油箭矢,随我出城!目标——落鹰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