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深夜,月黑风高,正是袭营的绝佳时机。
云州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队精锐骑兵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在燕昭阳的亲自率领下,悄无声息地潜出城外,直扑戎狄主力大营侧后方。
那里是延卿通过东厂暗线反复确认的粮草囤积之地。
延卿并未随队冲锋。
他留在城头指挥塔楼内,面前摊开着详细的地形图和敌军布防图。几名东厂擅长旗语和灯号的番役肃立在他身后,如同他延伸出去的眼睛和手臂。
燕昭阳率领的骑兵如同利刃,精准地撕开了戎狄外围松懈的警戒。
厮杀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火光在敌营中燃起。
城头上,延卿目光紧盯着远处那片混乱的火光,耳中听着斥候不断传回的战况,大脑飞速运转。
“左翼遭遇抵抗,是戎狄王帐亲卫,比预想中多。”
“右翼已接近粮草囤积点,但守卫森严,强攻损失会很大。”
“中军被拖住了,戎狄主帅正在调兵围堵。”
信息不断汇总,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延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指尖在地图上几个关键点快速移动。
“传令,”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左翼佯攻后撤,引王帐亲卫追击,露出空档。”
“令右翼分兵两路,一路正面牵制,一路绕至囤积点东南角,那里守卫最弱,半个时辰前刚换过岗,有半柱香的懈怠期。”
“中军变阵,锥形突击,不要恋战,目标直指戎狄中军帅旗,制造混乱即可。”
他的命令通过灯号和旗语,精准无误地传达到前线每一个带队将领那里。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一个指令都直指要害,仿佛他亲临战场,对敌我双方每一个细微的动向了如指掌。
燕昭阳在乱军之中,挥剑砍翻一名戎狄百夫长,腥热的血液溅在她冰冷的银甲上。她听到了后方传来的最新指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执行。
“左翼听令!后撤!”
“右翼分兵!快!”
“中军随我,冲垮他们的帅旗!”
她的声音在喊杀声中很清晰,是绝对的信任和执行度。她相信延卿的判断,就像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战场上,因为延卿精准的调度,原本有些胶着的战局瞬间被盘活。
左翼佯装不敌后撤,果然引得急于立功的王帐亲卫冒进追击,侧翼空门大开。
右翼分出的小股精锐利用换岗间隙,如同匕首般悄无声息地插入了粮草囤积点的东南角,迅速点燃了粮草。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瞬间升起!
中军在燕昭阳的带领下,化作一柄尖刀,不顾两侧袭扰,直插戎狄中军。
虽然未能斩将夺旗,但那凌厉的攻势和精准的目标,让戎狄主帅大惊失色,慌忙调兵回防,整个指挥系统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火烧粮草,帅旗动摇,王帐亲卫被调虎离山……一系列打击接踵而至,戎狄大营彻底陷入了混乱。
“撤!”燕昭阳见目的已达到,毫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骑兵来去如风,在戎狄军队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追击之前,已然脱离了接触,带着缴获的少量战利品和提振的士气,迅速撤回云州城。
城头之上,延卿看着远处那片愈发混乱的火海,和安然撤回的骑兵队伍,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放松。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因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而隐隐作痛的额角。
城门再次开启,燕昭阳一马当先,冲入城内。她勒住战马,抬头望向指挥塔楼。隔着夜色和距离,她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玄色的身影。
她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大步登上城楼。
延卿听到脚步声,转过身。
四目相对。
无需任何言语,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胜利后的轻松,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经过实战淬炼的信任与默契。
燕昭阳走到他面前,银甲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硝烟味。她没有说话,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擦去他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烟灰。
“做得好。”她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微哑,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延卿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被战火熏染却依旧明亮的眸子,感受着她指尖那带着血与火温度的触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是殿下指挥有方。”
燕昭阳低笑一声,收回手。“少来这套。没有你的情报和调度,今晚不会这么顺利。”
她看向城外那片依旧混乱的敌营,火光映在她眼中,跳跃着冷冽的光芒:“经此一役,戎狄粮草受损,士气受挫,至少能为我们争取到十天的时间。”
她转头看向延卿,目光锐利:“这十天,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迎接他们疯狂的反扑。”
“嗯。”延卿点头,“东厂会继续盯紧他们的动向。另外,关于分化戎狄各部的事情,已有眉目,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具体说说。”燕昭阳靠近他,就着城头昏暗的火把光亮,看向他手中那份刚刚汇总完毕的密报。
两人并肩站在城头,一个银甲染血,一个玄衣沉静,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布局。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得如同一幅剪影。
城下的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喧嚣而忙碌。
城楼上,仿佛自成一方天地。战火的余烬未冷,新的谋略已然在默契的交流中悄然滋生。
这一夜,他们不仅是亲密无间的爱人,更是战场上心意相通、无双默契的搭档。
戎狄的反扑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疯狂。
粮草被烧,颜面尽失,戎狄主帅暴怒,不顾伤亡,日夜不停地猛攻云州城。城墙在投石机的轰击下不断震颤,守军伤亡持续增加,形势一度岌岌可危。
燕昭阳亲自坐镇城头,指挥若定,银甲早已被血污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延卿则动用了所有东厂在北境的暗线,一方面继续离间戎狄各部,制造内讧,另一方面,他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戎狄此次倾巢而出,王庭所在的后方极为空虚,仅剩少量老弱留守。
若能派一支奇兵长途奔袭,直捣王庭,必能迫使戎狄主力回援。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深入敌后,路途遥远,且必须穿越地势险峻、气候恶劣的雪山,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
“我去。”燕昭阳没有任何犹豫。她清楚,这是打破僵局、扭转战局的唯一机会。
“我与你同去。”延卿站在她身侧,语气平静且不容置疑。
燕昭阳看向他,眉头微蹙:“雪山环境恶劣,你的身体……”。
“我能撑住。”延卿打断她,目光坚定,“王庭内部情况复杂,东厂在那里有埋得很深的钉子,我能帮你更快找到要害,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最终,燕昭阳挑选了五千最精锐、最擅长山地作战的骑兵,由她亲自率领,延卿同行。他们将绕过正面战场,悄无声息地潜入茫茫雪山。
雪山之行,比想象中更加艰难。狂风卷着雪粒,如同刀子般抽打在脸上,呼吸都带着冰碴。
山路狭窄湿滑,一边是万丈深渊,马蹄不断打滑,不时有士兵连人带马坠入深谷,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延卿裹着厚厚的裘皮,脸色冻得青白,嘴唇发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寒意和旧伤的隐痛。
但他紧紧跟在燕昭阳身后,没有落下半步,甚至利用东厂的秘密地图,指引队伍避开了几处致命的雪崩区和流冰带。
五日后,队伍艰难地穿越了雪山腹地,抵达一处名为“鬼见愁”的狭窄雪谷。只要穿过这里,再有两日路程,便能望见戎狄王庭所在的草原。
雪谷内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声。两侧是高耸入云的雪峰,积雪皑皑。
燕昭阳勒住战马,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她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太安静了。
“有埋伏。”她低声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雪峰。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侧雪峰之上,突然冒出无数黑点。紧接着,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地动山摇。
“后退,快后退!”燕昭阳厉声嘶吼,调转马头,试图带领队伍退出这死亡陷阱。
然而,已经晚了。谷口方向也传来了喊杀声,显然退路已被堵死。
“结阵!防御!”燕昭阳临危不乱,指挥士兵们依托谷内巨石结阵,抵挡来自上方的攻击。
场面瞬间混乱到了极点。
巨石砸落,人马俱碎。箭矢如同飞蝗般从雪峰上射下,不少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马嘶声、巨石滚落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人间地狱。
延卿被几名东厂番役护在中间,他脸色苍白如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生机。
“昭阳!东北角!那里山势较缓,积雪似乎有松动痕迹。或许可以尝试炸开雪层,制造雪崩,阻断追兵,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他指着左前方一处山壁,大声喊道。这是他根据地图和现场观察,瞬间做出的判断。
燕昭阳闻言,没有任何迟疑:“火药队,目标东北角山壁!快!”
一队身上绑着火药桶的死士冒着箭雨,疯狂冲向那处山壁。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如同毒蛇般,从侧后方刁钻地射向正在指挥的燕昭阳。角度极其狠辣,她正全力应对前方的滚木,避无可避。
“殿下小心!”一直关注着她的延卿瞳孔猛缩,想也未想,猛地从马背上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护住了她。
噗嗤!
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右肩,力道之大,让他闷哼一声,整个人从马背上栽落下去。
“延卿!”燕昭阳回头,正好看到他中箭坠马的一幕,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目眦欲裂,一剑劈开射来的箭矢,翻身下马扑到他身边。
“轰隆——!!!”
与此同时,东北角的山壁被火药炸开,大量的积雪混合着山石轰然崩塌,如同白色的巨浪,瞬间吞没了谷口方向的追兵,也暂时阻断了来自两侧的部分攻击。
“督主!”
“保护殿下和督主!”
混乱中,燕昭阳抱住延卿,触手一片温热的黏腻。那支箭几乎穿透了他的肩膀,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
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但那双黑沉的眸子却死死地看着她,里面是未散的惊悸和确认她无恙后的微弱安心。
“你……怎么样……”。他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剧烈的疼痛。
燕昭阳看着他肩头那支颤动的箭羽,看着他因失血和寒冷而迅速流失生机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暴怒席卷了她。
她猛地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眼中是滔天的杀意。
“没事……我没事……”。她声音沙哑得厉害,用力撕下自己内袍的衣摆,紧紧按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别说话,撑住!”
她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迅速冰凉的身体,对着周围奋力抵抗的亲兵和番役嘶声吼道:“杀出去,无论如何,杀出去!!”
雪崩暂时制造了混乱,也使得地形更加复杂。燕昭阳抱着延卿,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沿着炸开的缺口,向着雪谷深处且战且退。
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燕昭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窟。
“延卿……不准睡!看着我!”她一边挥剑砍翻一个追上来的戎狄士兵,一边在他耳边低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卿卿……求你……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