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陈天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骤然凝结的冰霜。
陈天握着那份染血的绢布,在望楼上站立良久,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绢布上潦草扭曲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濒死极致的恐惧,传递着来自阴山深处、魔渊之畔的不祥讯息。
“魔渊……裂痕扩大……黑雾弥漫……有……有东西要出来了……不是魔兵……是……更大的……恐怖……”
“更大的恐怖……”
陈天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绢布表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牺牲者最后的体温与绝望。
他之前遭遇的魔兵,如最开始山海关遭遇的迅捷骨魔、嘶嚎妖,这些都是妖魔的前卒,又被称为魔兵,已然凶悍异常,若非他实力提升迅速,兼有火器之利,恐怕也难以应付。
如今,这“更大的恐怖”又是什么?这些魔兵难道只是前哨?只是微不足道的爪牙?
对于阴山魔渊,陈天只知道是大明最近百年才出现的,在嘉靖时期甚至掀起了一场魔潮之乱,好在在嘉靖皇帝与诸多名臣武将的镇压下,最终以地脉国运之力将其镇压在了阴山地底深处。
而且通过之前的种种,陈天已经确定,阴山魔渊和后金绝对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合作。
之前陈天在山海关经历的魔潮亦是自阴山而始,是里面的妖魔在天地极阴之时想要破开封印,所引动的天地阴邪之力浪潮,这种力量会使得普通的魔物变的更加强大,更加血腥,最终失去理智,只有高等血脉的妖魔才能摆脱这些弊病,如那尊元丹巅峰的天魔将,只可惜他碰见了执掌地脉国运之力、完全克制他的山海关总兵朱梅。
本来陈天不知道这个地方,只是出于对魔潮的好奇,又经过多次的搜寻,陈天才知道原来大明辽东大地这里还有阴山魔渊这样的危险地方,好在其被大明的地脉国运所镇压,大部分的妖魔被镇压在阴山地底深处,所能出来的妖魔也只是很弱小的诸如迅捷骨魔、嘶嚎妖之类的魔物。
看来他们和后金合作是想灭了大明啊!
没有了大明,镇压他们的地脉国运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他们这些被镇压在阴山地底的妖魔自然会逃离封印,重回天地。
想到这里,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所面对的,或许从来就不是简单的边患、流寇或者后金铁骑。
“详细情况!”陈天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锐利地射向王闯。
王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禀报道:“回报的兄弟是第三小队的副队长,真气初期的好手。他们小队十人,奉命深入阴山腹地,探查月前报告的魔气异常区域。三天前,他们传回最后一次平安信号。今日黄昏,只有他一人浑身是血,挣扎着爬到我们最外围的哨卡,只来得及交出这绢布,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全死了……黑雾……怪物……快报督师……’便气绝身亡。他身上的伤口……不像是刀剑所致,更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侵蚀,或是被巨大的力量撕扯过……”
陈天沉默地听着,眼神越来越冷。
真气初期的高手,带领的精锐小队,连像样的情报都无法传回,便几乎全军覆没。
唯一的幸存者,也只是勉强带回来一句含糊的警告。
这足以说明,阴山深处的危险等级,已经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
“传令!”
陈天猛地转身,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第一,即刻起,阴山沿线所有哨卡、堡垒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加派双倍岗哨,配备强弓劲弩和最新一批的破魔弩箭。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阴山深处划定的禁区。”
“第二,命令‘夜枭’全部动起来!”
陈天口中的“夜枭”,是他秘密组建,由最精锐的夜不收和少量投靠他的、身家清白的散修组成的特殊情报组织,专司探查各种非常规事件。
“让他们放下手中其他次要任务,全力收集所有关于各地魔渊、古老禁地异常情况的报告,无论消息多么荒诞离奇,我要在三天内看到汇总!”
“第三,匠作营暂停部分民用和普通军械生产,全力优先保障破魔弩、特制爆裂符箭,以及各类驱邪、净化类法器的材料供应。让李铁手亲自督办!”
“是!督师!”
王闯凛然应命,立刻转身下去安排。
他知道,督师如此反应,意味着事态已经严重到极点。
接下来的几天,大同城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云。
虽然市井依旧繁华,军队依旧操练,但一种隐隐的紧张气氛,还是在高层和特定人群中蔓延开来。
陈天坐镇总督府,刚刚布置完成的阵法给了他些许安心,但他更多的时间,则是在翻阅那些如同雪片般飞来的“夜枭”密报。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即便是以陈天的心志,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仅仅是阴山魔渊!
在全国各地,甚至包括一些被视为传说或者早已沉寂的地方,都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川蜀之地,一处被称为“幽冥涧”的古老峡谷,近日瘴气毒性倍增,且有诡异的嘶吼声夜夜不息,附近村庄已有数人莫名失踪,只找到些许被吸干精血的残骸。
南疆十万大山边缘,几个土司部落祭祀的古老图腾雕像,无故渗出血泪,部落巫师感应到地底传来令人心悸的脉动。
东海之外,有渔民声称在暴风雨之夜,看到迷雾中有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黑影滑过海面,伴随着锁链拖曳的轰鸣。
西域荒漠,一处前朝废墟深处,挖掘出记载着“古魔苏醒,血祭苍生”的残破石碑,同时该地开始出现小范围的沙暴,沙暴中夹杂着刺骨的阴寒能量。
……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孤立,但若将它们放在一起,指向性便无比明确,这个世界潜藏的黑暗面,正在加速活跃起来。
它们沉睡已久,如今,似乎到了即将醒转的时刻。
陈天派出的另外几支由武者带领的精英调查小队,也陆续传回了一些关于阴山魔渊的更多信息。
他们不敢过于深入,只在边缘利用法器远观,结合一些古老传闻,拼凑出更令人心惊的图景。
回报显示,阴山魔渊的裂痕并非天然形成,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封印在岁月和未知力量的侵蚀下,逐渐松动的结果。
那弥漫的黑雾,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和迷惑心智的作用,真气境以下的武者长时间吸入,甚至会气血逆转,陷入疯狂。
而根据一些极其隐晦的古籍记载和当地萨满口耳相传的传说,魔渊之下,封印的或许并非单一的魔物,而是一个通往“污秽之地”或者“九幽”的通道碎片!
魔兵,可能只是那个世界渗透过来的最低级杂兵。
“通道碎片……污秽之地……”
陈天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深邃如渊。
莫非是世界入侵?!
如果真是这样,那所谓的“更大的恐怖”,很可能就是那个世界更强大的存在,甚至是……试图彻底打通通道,让两个世界连接的存在!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世俗王朝争霸的范畴。
后金铁骑固然凶悍,农民军势大固然搅动天下,但他们都还是“人”的范畴内的争斗。
而魔渊背后的威胁,是针对整个人类文明,乃至整个世界的生存危机!
他之前所有的布局——整军经武、发展火器、改良农政、经营商贸,甚至刚刚完成的守护阵法,在面对这种层面威胁时,都显得有些单薄了。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有效的手段,不仅仅是军队,还包括高端武力和应对超自然威胁的能力。
“妖魔之患……这才是心腹大患,根源之敌啊……”
陈天喃喃自语,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席卷全身。
与这潜在的、灭世级别的威胁相比,大明朝廷的猜忌、后金的扰边、农民军的流窜,都成了可以暂时搁置或者需要重新评估优先级的次要矛盾。
就在陈天沉浸在对于未来巨大危机的思虑中,试图理清头绪,寻找应对之策时,书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了他的沉思。
王闯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凝重,他手中捧着一份盖着兵部火漆,装饰相对正式许多的公文。
“督师,八百里加急!来自京师的廷寄!”王闯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天抬起头,眼中的深邃寒芒尚未完全敛去,他看了一眼那份公文,似乎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在这个时候,来自京师的加急公文,多半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接过公文,拆开火漆,迅速浏览起来。
果然!
公文内容大致是:中原流贼势大,近日连克数城,声势滔天,甚至威胁到了洛阳等重镇,朝廷震动,陛下忧心如焚。鉴于宣大军兵精械利,连挫鞑虏,特命宣大总督陈天,即刻抽调精锐,南下入豫“勤王平贼”,听候朝廷统一调遣。
落款是兵部,加盖了崇祯皇帝的印信。
看着这份措辞急切,甚至带着几分命令口吻的调兵令,陈天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真是……讽刺啊。
他刚刚确认了这个世界可能面临着远超想象的深层恐怖威胁,亟待积蓄力量应对,朝廷却在这个时候,要他带着好不容易练出的精兵,去中原那摊烂泥潭里,跟杀之不尽的流寇打一场看不到尽头、耗干血本的烂仗?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仿佛穿透重重墙壁,看到了阴山方向那隐而不发的魔渊裂痕。
然后,他缓缓将手中的廷寄公文,放在了桌上那份关于各地魔渊异动的密报之上。
一边是可能毁灭一切的真正危机,一边是王朝末路的内部纷扰。
他的选择,不言而喻。
陈天抬起头,看向王闯,眼神已然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不容动摇的决断。
“回复京师,”他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书房内,“就说……”
王闯屏息凝神,等待着督师的决断。他知道,这个回复,将直接影响宣大未来的命运。
陈天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宣大乃京师之北门,鞑虏虎视眈眈,近日阴山魔渊产生异动,妖魔之患未明,此乃关乎国本之重。臣部若轻动,北疆防线一旦有失,则虏骑可直抵京畿,其祸更烈于流贼。故,恕臣不能奉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