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夜袭成功的些许欣慰冲得无影无踪。
陈天甚至来不及为牺牲的死士哀悼,也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嘶声吼道:“还能动的!跟我去西门!”
他抓起一把新的腰刀,带着刚刚撤回、伤痕累累的十余名死士和原本驻防的士兵。
城墙上,通往西门的道路一片混乱。
抬下来的伤兵,奔跑着传递命令的传令兵,抱着滚木擂石的后备队……火光摇曳,人影幢幢,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烟灰、血污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疯狂。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从西门方向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拍打过来,越来越清晰,震得人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陈天几乎是踩着垛口边缘在奔跑,服下一枚恢复伤势的丹药,不断恢复着体内的伤势和丹田真气。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已经能看到西门那段城墙上的惨状,一个巨大的缺口赫然在目,原本坚实的墙砖和夯土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狰狞的斜坡,直通关内!
缺口处,明军士兵和穿着镶白旗、镶红旗衣甲的后金兵死死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李昆那面熟悉的军旗,在缺口最前沿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倒下。
“顶住!把鞑子压回去!”
李昆的怒吼声甚至压过了战场喧嚣,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挥舞着一柄卷了刃的长刀,死死的钉在缺口最危险的位置。
陈天眼眶一热,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满血腥味的空气,腰刀出鞘,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杀!”
没有多余的命令,直接带着身后十一名伤痕累累的死士,如同一把尖刀,直接从侧后方狠狠捅进了正在攀爬缺口的后金兵队伍里。
疲累?伤痛?
在这一刻,都被一股杀戮的意志碾得粉碎!
陈天的刀法简单到了极点,也狠辣到了极点。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劈、砍、撩、刺,每一刀都灌注着残存的磐石真气,势大力沉。
一个刚刚冒头的后金拔什库,挥舞着铁骨朵嗷嗷叫着冲上来,陈天不闪不避,腰刀带着一股恶风直劈而下。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那精铁打造的铁骨朵竟然被硬生生劈断,刀锋去势不减,从那拔什库的左肩胛骨劈入,直透胸腔。
热血喷了陈天一脸,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抽刀,侧身,让过一杆刺来的长枪,刀背顺势砸在对方手腕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接着刀尖一递,结果了性命。
他身后已经吃过恢复丹药的十一名将士,也爆发出凶悍的威力。
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如同小小的漩涡,在敌群中旋转、切割,用身体为彼此阻挡攻击,用生命为彼此创造杀敌的机会。
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死士,直接用牙齿咬住了一个后金兵的耳朵,任凭对方的刀捅进自己的肚子,直到同伴将敌人砍倒。
这是最残酷的消耗战,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陈天的加入,像是一针强心剂,狠狠扎在了缺口守军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陈守备来了!”
“兄弟们!杀啊!”
原本节节后退的明军,看到这支援军如此悍勇,士气陡然一振,发起了反冲击。
陈天终于和李昆汇合到了一处。
“老李!”陈天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李昆是陈天最近一个月刚认识的,不打不相识,比斗之后一交谈就聊上眼了,而且李昆也比较认同陈天的练兵方法,可惜的是他没有那个魄力去改变。
李昆回头,满是血污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操!老子还以为你死在下面了!”
他说话间,又格开一柄弯刀,反手一刀将敌人劈下缺口。
“阎王爷嫌老子碍眼!”
陈天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刀光一闪,将一名试图偷袭李昆的后金射手连弓带人劈成两半。
“这口子怎么搞的?”
“他娘的破城槌!至少是真气境巅峰的高手在后面催动!撞了十几下就塌了!”李昆咬牙切齿,“狗日的重点攻这里,高手来了好几个!”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缺口下方,一股强大的气息猛地爆发开来,一个穿着亮白铜钉布面甲的后金军官,手持一柄门板似的巨斧,如同蛮牛般踏着尸体冲了上来,所过之处,明军士兵如同草芥般被劈飞。
真气境后期!
甚至可能是巅峰!
“我来!”陈天瞳孔一缩,一把推开想要迎上去的李昆。
李昆伤势太重,上去就是送死。
他深吸一口气,压榨着丹田内最后那点可怜的真气,全部灌注到腰刀之上,刀身发出细微的嗡鸣,黯淡的刀刃似乎都亮了一丝。
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退!
身后就是关内,就是无数百姓!
“杀!”
陈天怒吼,不再是战术性的呼喝,而是倾注了所有意志和力量的咆哮!他主动迎了上去,腰刀划出一道凝练的弧光,斩向那柄巨斧。
轰!
刀斧相交,爆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陈天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刀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七八步,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差点喷出。
那后金军官也是身形一晃,斧头上被崩开一个缺口,他诧异地看了陈天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战斗到现在,明显有些力竭的明将还能硬接他一斧。
“明狗,有点力气!再来!”他狞笑着,巨斧再次扬起,带着开山裂石的气势劈下!
陈天咬紧牙关,双臂肌肉贲张,再次挥刀硬撼!
铛!铛!铛!
连续三次硬碰硬的对撞,每一次都让陈天气血翻腾,内脏如同移位般疼痛。
他的嘴角溢出了鲜血,持刀的右臂微微颤抖,几乎抬不起来。
境界的差距,体力的消耗,在此刻显露无疑。
不行!
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陈天眼神一厉,在对方第四斧劈来的瞬间,他没有再硬接,而是脚下猛地一错步,贴着斧刃滑过。
同时,左手一直扣着的三支从夜袭时带回来的短弩箭,以手作弩,再加之系统提升的满级《高级弓术》,猛地甩出!
咻!咻!咻!
三支弩箭成品字形,直取对方的面门、咽喉和持斧的手腕。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那后金军官没想到陈天还有这一手,仓促间只来得及偏头躲开射向面门的一箭,格开射向咽喉的一箭,但射向手腕的那一箭,却“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小臂的甲叶缝隙。
“啊!”
他吃痛,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
陈天如同扑食的饿虎,全身的力量凝聚在最后一刀上,不再是劈砍,而是凝聚成一点寒星,直刺对方因为疼痛而微微张开的脖颈甲胄连接处。
“死!”
噗嗤!
腰刀精准地捅了进去,直至没柄!
那后金军官眼睛猛地瞪圆,巨斧“哐当”落地,双手徒劳地抓住刀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仰倒。
陈天拔出刀,拄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脱力。
“大人!”
赵胜拖着受伤的身体,和其他几个士兵死死护在他周围。
主将悍勇击杀强敌,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
而后金军见最强的先锋军官战死,攻势也为之一挫。
“滚木!擂石!放!”李昆抓住机会,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涌入缺口的后金兵被全部歼灭或者赶了下去。
临时征发的民夫冒着箭雨,扛着沙袋、门板、甚至是拆下来的房梁,拼命堵塞那个巨大的缺口。
城墙,暂时守住了。
但代价是惨重的。
缺口内外,层层叠叠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鲜血汇成小溪,在寒冷的空气中凝固成暗红色的冰。
活下来的人,个个带伤,筋疲力尽地靠在垛口后面,目光呆滞。
陈天在李昆的搀扶下,走到相对安全的敌楼里,一屁股坐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医官赶紧过来,替他处理崩裂的虎口和其他伤口。
“妈的……总算……顶住了……”李昆瘫坐在旁边,有气无力地说。
陈天没说话,只是透过敌楼的射孔,望向关外。
后金大营依旧连绵不绝,但昨夜的喧嚣和猛攻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宁静。
只有零星的箭矢偶尔划过天空,像是野兽舔舐伤口时的低吼。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皇太极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但连续的强攻,后金军的损失也绝对不小。
他们也需要休整。
僵持阶段,到了。
而僵持,对于防守一方来说,往往是更残酷的考验。
接下来的日子,印证了陈天的判断。
后金军果然没有再发动大规模攻城,转而采取了围困和骚扰的策略。
白天,派小股骑兵到城下骂阵、射箭。
夜里,则不时擂鼓佯攻,搅得守军不得安宁。
更要命的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城墙上的旌旗被冻得硬邦邦的,水泼上去立刻结冰。
士兵们穿着单薄的棉甲,很多人手脚都生了冻疮,红肿溃烂,连兵器都握不稳。
补给也开始出现问题。
朝廷的粮饷迟迟不到,关内存粮日益减少。
每日的口粮从干饭变成了稀粥,后来连稀粥都开始限量。
战马被偷偷宰杀充饥的消息,开始在军中悄悄流传。
士气,如同这天气一样,降到了冰点。
每天都有士兵因为伤势、寒冷和饥饿而无声无息地死去。
伤兵营里挤满了人,缺医少药,呻吟声日夜不绝。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陈天强撑着伤体,每日巡视防务。
他看着手下士兵们青紫的嘴唇,麻木的眼神,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
他把自己分到的有限口粮,多半给了伤兵和那些面黄肌瘦的新兵。
他组织还能动弹的士兵,尽可能地收集柴火,在夜晚点燃小小的篝火取暖。
他甚至亲自带人,去关内尚未完全废弃的村落里,搜寻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冻硬的萝卜、地窖里可能残存的粮食,甚至是树皮草根。
“守备大人,这样下去……不等建虏打进来,咱们自己就先垮了……”侯三搓着冻僵的手,哈着白气,忧心忡忡地对陈天说。
此刻他脸上的机灵劲儿被疲惫和忧虑取代。
陈天望着关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垮不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告诉弟兄们,朝廷的援军和粮草就在路上,咱们多守一天,关内的百姓就多一分安全。山海关在,大明就在!我陈天,与你们同在!”
这些话,他自己都知道有些苍白。但他必须说,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他不能先倒下。
他找到总兵朱梅,直言军中的困境。
朱梅也是一脸憔悴,叹气道:“本镇何尝不知?奏疏已经上了八百里加急!可如今朝廷……唉!各地流寇肆虐,国库空虚……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他从牙缝里又挤出一些存粮,优先供应一线守军,并严令查处任何克扣军饷的行为。
那个曾经刁难过陈天的军需官,也被朱梅寻了个由头,狠狠打了二十军棍,差点没挺过去。
一时间,军中的歪风邪气倒是收敛了不少。
这一天,陈天正在巡视一段相对安静的城墙,忽然怀中有个硬物硌了他一下。
他伸手摸去,是那把岳山留下的、已经被火燎得有些发黑的佩刀。
自从岳山疑似战死后,这把刀他一直带在身边。
此刻,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刀柄,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沉稳豪爽的老兵,在火光影里对他咧嘴一笑。
“老哥,你要是还在,该多好……”
陈天心中默念,一股酸楚涌上鼻尖。
“大人!您看!”
身旁的王铁柱突然指着关外喊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天抬头望去,只见遥远的天际线附近,后金大营似乎有了一些不寻常的调动,几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队伍离开了大营,向着西北方向而去,营地上的旗帜也比往日少了一些。
“鞑子……这是要撤了?”王铁柱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陈天的心却沉了下去。
撤?
皇太极费了这么大劲,死了这么多人,会这么轻易撤走?
不,绝不可能。
那些离开的骑兵,更像是……分流?就食?
或者,去执行别的任务?
一种比面对千军万马更沉重的不安,攫住了陈天的心脏。
他想起夜袭时发现的那些异常材料,想起妖魔有组织的异动,想起后金军中可能存在的邪术……
这僵持,这看似退却的背后,恐怕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寒冬已至,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握紧了怀中那柄再次变得冰凉的岳山遗刀,目光投向西北方苍茫的群山,喃喃自语: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