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
进餐。
当这两个毫无关联的词，以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构成‘天眼’系统给出的最终结论时，林天浩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一个字。
冷。
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无法抑制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向上攀爬，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北极圈内，与世隔绝的“守望者”科考站。
一群顶尖的科学家，或许正在咖啡的香气中，热烈地讨论着某个冰芯样本的数据。
突然，有人惊呼着指向窗外。
瑰丽到不真实的极光，在天穹之上燃烧、扭曲，将纯白的冰原染成一片血色。
那是他们此生所见，最壮丽，也是最后的景象。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没有爆炸，没有挣扎，没有呼救。
甚至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有留下。
建筑完好。
人，没了。
“同伟。”
林天浩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按下了通讯器上的另一个按钮。
“老板，我在。”同伟的声音几乎是秒回。
“备机。‘幽灵’。”
“幽灵？”同伟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幽灵，那不是一架普通的运输机。
那是龙国航空工业的最高杰作，一架集成了最顶尖隐形技术、电磁屏蔽技术和超音速巡航能力的空天战略运输机。它甚至可以在必要时，进行短时间的亚轨道飞行。
每一架‘幽灵’的造价，都堪比一支小型的航母编队。
动用它，意味着事件的优先级，已经超越了常规意义上的最高等级。
“是的。”林天浩没有解释，“立刻安排‘利剑’小队登机。目的地，北极联合冰川研究站，坐标，我会马上发给你。”
“利剑？”同伟这次是真的感到了震惊。
如果说‘幽灵’是国之重器，那‘利剑’就是藏于鞘中的绝世凶兵。
一支完全由各大特战部队中最顶尖的“兵王”组成的秘密行动单位，每一个成员，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战争机器。
他们只执行最危险、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动用‘利剑’，意味着此行……九死一生。
“是，老板。”
同伟没有再问。他只是干脆利落地应下，然后挂断了通讯。
林天浩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他没有立刻联系‘利剑’的队长，而是将通讯接驳到了另一个加密频道。
卫星电话的连接音响了片刻，很快被接通。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天浩？”
“是我，陈老。”
电话那头，正是龙国军方硕果仅存的几位元勋之一，陈岩上将。
“情况我已经通过‘天眼’的简报看到了。”陈老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凝重，“你打算派‘利剑’过去？”
“必须有人去。”林天浩的回答斩钉截铁，“我需要第一手的情报。不是卫星图像，不是数据分析，是人亲眼看到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同意。但你要知道，他们可能回不来。”陈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
“我知道。”
林天浩闭上眼睛。
“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好。我给你最高权限。‘利剑’从现在起，只听从你一个人的命令。”
“谢谢陈老。”
挂断与陈老的通讯，林天浩立刻将加密线路切换到了“幽灵”运输机的驾驶舱内。
一个代号为“疯狗”的男人，正坐在队长的位置上，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他就是‘利剑’的队长，姜山。
一个能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目标坐标已发送。”林天浩省去了所有客套，“疯狗，听我命令。”
“队长请讲。”姜山的回答简洁有力。
“首要任务，回收科考站内所有的数据存储设备，特别是中央服务器的黑匣子。不惜一切代价。”
“明白。”
“其次，营救幸存者。活要见人……”林天浩顿了顿，想起了报告上那个刺目的“清零”。
他最终还是把话说完。
“死……也要见尸。”
“收到。”姜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接受一个去超市买菜的任务。
“最后一点。”林天浩加重了语气，“注意安全。记住，你们的命，比那些数据更重要。遇到无法抵抗的危险，立刻撤退。”
这是他第一次在下达命令时，加上这样一条。
姜山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意外。
“明白。我们尽力活着回来。”
通讯中断。
巨大的‘幽灵’运输机，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划破长空，融入了漆黑的天幕，朝着那片被死亡笼罩的极北之地，疾速飞去。
……
北极圈。
联合冰川研究站，代号“守望者”。
死寂。
这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风雪呼啸着刮过科考站银白色的金属外壳，发出尖锐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幽灵”运输机在距离科考站五公里外的冰原上，悄无声息地降落。
舱门打开，十二名全副武装、身穿极地特种作战服的‘利剑’队员，鱼贯而出。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领头的姜山打了个手势，小队立刻呈战斗队形，朝着远处的科考站快速而警惕地推进。
越是靠近，一种诡异的不安感就越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太安静了。
这里本该是一个拥有上百人的小型城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可现在，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各单位报告情况。”姜山通过队内频道低声下令。
“二号位安全。”
“三号位安全。”
“狙击手已就位，视野良好。目标建筑无任何可见威胁。”
……
一切正常。
但这种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姜山走在最前面，他一脚踹开了科考站的主入口大门。
门没有锁。
温暖的空气从室内扑面而来，暖气系统还在正常运转。
灯光明亮，走廊干净整洁，甚至可以看到墙边的咖啡机还亮着保温的指示灯。
一切都井井有条。
就好像这里的人，只是暂时出去散步了。
姜山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对着身后的队员做了个手势，小队分成了几个小组，开始对整个科考站进行地毯式搜索。
很快，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各个小组的汇报，每一个汇报，都让姜山手脚冰凉。
“报告！宿舍区清空！所有私人物品完好无损！”
“报告！实验室清空！实验设备全部正常运转，培养皿里的细菌还在生长！”
“报告！餐厅清空！餐盘里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最后一个队员的汇报，带着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
而姜山，正站在科考站的主控大厅里。
这里，是整个科考站的中枢。
此刻，大厅里空无一人。
但是，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均匀的……灰白色粉末。
那粉末非常细腻，像是被研磨了无数遍的骨灰，又像是风干了千年的尘土。
就在这时。
“呕……”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剧烈的干呕。
是那个发现餐厅情况的队员。
他是一个在非洲执行过任务，见过尸体堆成山的老兵。
但此刻，他崩溃了。
“队长……那些粉末……那些粉末……”他语无伦次地叫喊着，“衣服……是站长的衣服……我认得他那件格子衬衫……”
姜山低下头。
他脚下的灰白色粉末中，隐约可以分辨出一些深色的纤维残留。
那是一件衣服，在它的主人连同血肉骨骼一起化为粉末后，唯一剩下的痕迹。
主控大厅里，至少有十几滩这样由粉末和衣物纤维构成的“人形轮廓”。
他们死前，甚至还保持着工作的姿态。
有的“轮廓”倒在控制台前，有的则在巨大的屏幕下方。
没有爆炸。
没有打斗。
没有血迹。
甚至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上百名活生生的人，就在他们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在暖气和灯光之下，被瞬间“蒸发”了。
只剩下了一地……灰尘。
“稳住！”姜山厉声喝道，他的声音让那个濒临崩溃的队员瞬间安静下来，“回收黑匣子！其余人，保持警戒，准备撤离！”
一名负责技术的队员强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冲向中央服务器。
他撬开了坚固的合金外壳，取出了里面拳头大小的黑色存储设备。
“队长！拿到了！”
“撤！”
姜山下达了最简短的命令。
就在小队成员汇合，准备从主入口撤离时。
走在队尾的一名队员，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伸出手扶了一下墙壁。
那只是一块墙角的冰。
或许是门被打开后，外面的冷空气灌入，凝结出的一小块冰霜。
很普通。
很寻常。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块冰的瞬间。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划破了科考站的死寂！
所有人骇然回头。
只见那名队员的身体，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绝伦的变化！
他的血肉正在消失！
从他接触冰块的手指开始，皮肤、肌肉、骨骼……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干瘪、风化、剥落！
那种变化的速度快到极致！
仿佛时间在他一个人身上，被加速了亿万倍！
他身上的特种作战服，瞬间变得空荡荡，然后和他正在崩溃的身体一起，化为灰烬。
惨叫声戛然而止。
前后不过三秒。
一个全副武装的顶尖特种兵，就这么在所有同伴的注视下，变成了一捧和地上那些科学家们一模一样的……灰白色粉末。
簌簌地洒落在地。
而在他刚刚触碰过的那块不起眼的冰块中，一道微不可查的、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黑影，轻轻一闪。
然后，消失不见。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身经百战的兵王，都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
“撤……撤退！快！”
姜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发出了嘶吼，那是源于生物最原始本能的恐惧。
总部。
林天浩的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了黑匣子数据接收完毕的提示音。
他立刻点开了最后那段被修复的音频文件。
滋啦……滋啦……
一阵混乱的电流声后，一个苍老、嘶哑、充满了无尽恐惧与绝望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是科考站的站长。
“它不是来杀我们的……它不是来毁灭……它……它在‘净化’……”
“在它的眼中……我们……我们这些碳基生物……”
“是这个星球……必须被清除的……‘杂质’……”
录音到此为止。
林天浩拿着通讯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杂质。
原来，在那种存在的眼中，挣扎求存的人类，甚至连被当作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只是需要被打扫干净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