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之事,尘埃落定。
对林天浩而言,这不过是汉东这盘大棋上,落下的一颗无足轻重的闲子。
真正的棋局,在京州,更在省会汉中。
天耀资本,京州分公司。
高小琴站在林天浩的办公桌前,汇报着最新的动态。
“林总,按照您的吩咐,关于京州金融岛项目,我们已经拟好了追加五十亿投资的公告,随时可以发布。”
“嗯。”
林天浩的反应很平淡,仿佛五十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
办公室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高小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心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轻视,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林城规划局长陈耀华“病退”的消息,她也是事后才知道。
她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手段,能让一个正厅级的实权干部,在三天之内,就以如此狼狈的方式,黯然退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离开过这间办公室。
“还有一件事。”
林天浩的敲击声停下,他抬起头。
“汉东省北部的岩台市,有一家名为‘岩台钢铁厂’的国企,资料你看一下。”
他将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高小琴接过,快速浏览。
这是一家典型的“僵尸企业”,设备老旧,产能落后,负债累累,拖欠了数千工人的工资长达半年之久。
是岩台市一个巨大的包袱。
“这家钢厂,有什么问题吗?”高小琴不解。
“用我们在开曼群岛注册的那家离岸基金,向岩台市提出全资收购方案。”
林天浩的指令清晰而直接。
“收购?”高小琴愣了一下,“林总,这家钢厂已经没有价值了,完全是个无底洞。我们收购过来……”
“谁说我要让它盈利了?”
林天浩打断了她。
“我要的是,让它活过来。收购之后,立刻补发所有拖欠的工资,并且宣布追加投资,进行技术改造,但保留所有工人的岗位。”
这完全是亏本买卖。
高小琴的商业逻辑无法理解这番操作。
但她没有再问。
她只需要执行。
“我明白了,林总。收购方案和资金,我会立刻安排。”
“记住,这件事,天耀资本不要出面。让那家基金的经理人去谈,做得干净点。”
“是。”
高小琴转身离去,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五十亿,投给李达康主导的京州金融岛。
另一边,又耗费巨资,去拯救一个濒死的国企。
而岩台市的市长陈清泉,谁都知道,是高育良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
这步棋,她看不懂。
但她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覆盖整个汉东。
……
岩台市,市政府大楼。
市长陈清泉看着办公桌上这份来自海外基金的收购意向书,久久无法平静。
岩台钢铁厂,是他心头最大的一根刺。
数千名工人随时可能上街,省里三令五申要求妥善处理,可市财政早就被掏空了,他焦头烂?得几天没睡好觉。
现在,居然有“活菩萨”从天而降?
不仅愿意全盘接手这个烂摊子,还承诺补发工资,保留岗位,追加投资!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巨大政绩!
可陈清泉的第一个反应,不是狂喜,而是警惕。
他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
“老师,是我,清泉。”
电话那头,传来高育良沉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慌张?”
陈清泉将收购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高育良听完,沉默了许久。
“一家开曼群岛的基金?查过背景吗?”
“查了,很干净,是一家专注于不良资产处置的国际资本,但再往下就查不到了。”陈清泉的口气里充满了疑虑,“老师,这太蹊?了。雪中送炭也不是这么送的。我担心……这是不是李达康那边的人,给我们挖的坑?”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缓缓踱步。
林天浩。
这个名字第一时间就浮现在他的脑海。
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除了他,谁会用这种方式行事?
先是公开加码五十亿,给足了李达康面子,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彻底倒向了“秘书帮”。
转过头,又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给自己这边送来一份无法拒绝的大礼。
他到底想干什么?
“老师,我们要不要拒绝?我总觉得不踏实。”陈清泉问道。
“拒绝?”高育良反问,“你用什么理由拒绝?拒绝一份能让几千个家庭吃上饭的合同?拒绝一份能盘活全市经济的投资?清泉,你是市长,你的首要任务是发展经济,稳定民生。”
陈清泉哑口无言。
“这个情,我们得领。但这个人,我们得防。”高育lingen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合同可以签,但后续的每一个步骤,你都要亲自盯着。记住,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我明白了,老师。”
挂断电话,陈清泉长长吐出一口气。
高育良的意思很明确,这份从天而降的政绩,他必须接。
不管对方是谁,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这既是现实的无奈,也是政治的艺术。
……
消息终究是藏不住的。
岩台市即将迎来巨额外资,盘活濒死国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州。
李达康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
他刚刚接到电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天浩,一边在京州和他称兄道弟,为光明峰项目一掷千金。
另一边,却悄悄给他的死对头高育良送去了这么一份厚礼?
这是什么操作?脚踏两条船?
李达康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
“林老弟,我是李达康。”
林天浩正在看书,接到电话,并不意外。
“达康书记,这么晚了,有事?”
“我只问你一件事,岩台钢铁厂,是不是你做的?”李达康开门见山,口气不善。
林天浩平静地合上书。
“是我。”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倒让李达康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卡在了喉咙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
李达康在等一个解释。
林天浩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京州璀璨的夜景。
“达康书记,金融岛是我们的主战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但要打赢这场仗,我们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而不是一个因为狗急跳墙,就处处给你使绊子的对手。”
“高育良的根基在汉大,在政法。但他的门生故吏,遍布全省。把他们逼到绝路,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会用尽一切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拖慢我们的脚步。”
“给他们一点甜头,让他们有事可做,有政绩可拿,他们才不至于变成疯狗,逮谁咬谁。”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减少项目推进的阻力。这个道理,书记您比我懂。”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李达康握着电话,久久不语。
他不得不承认,林天浩说得有道理。
他李达康做事雷厉风行,信奉的是“Gdp为王”,对于那些政敌,向来是寸步不让,往死里打。
可林天浩的格局,似乎比他还要大。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商战,也不是简单的政治站队。
这是在操盘。
以整个汉东省为棋盘,以百亿资本为棋子,撬动两派势力,维持一种微妙的恐怖平衡。
而他李达康,高育良,都成了他棋盘上的角色。
这种感觉让李达康很不舒服,但又无法反驳。
因为林天浩做的这一切,最终的受益者,确实是他和他的光明峰项目。
“你小子……”李达康的口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林天浩笑了笑。
“达康书记,我这里正好有一份报告,是关于如何利用海外资本,系统性地盘活汉东省内这些‘僵尸国企’的宏观构想。我觉得,这份报告,或许省里的沙书记会感兴趣。”
“你明天派人送到我这里来,我亲自转呈。”
李达康立刻说道。
他瞬间明白了林天浩的用意。
这不仅是解释,更是递上的一份投名状。
一份直接递给汉东最高层,沙瑞金书记的投名状!
……
汉东省委,书记办公室。
灯火通明。
沙瑞金看完了李达康呈上来的报告,一言不发。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坐在一旁,同样沉默。
许久,沙瑞金才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看向田国富。
“这个林天浩,想做吕不韦?”
田国富没有回答。
沙瑞金的桌面上,还放着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即将公布的人事调动预案,其中一个空缺的关键位置,正是高育良极力想推他的人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