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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的春日,总带着几分不疾不徐的慵懒。沈璃养伤的这些日子,时光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慢得能清晰捕捉到药香在空气中弥漫、沉淀的每一个瞬间。府邸深处,终日被浓郁的药味包裹,那气味层次分明,初闻是金疮药特有的辛辣,刺得鼻腔微微发痒,紧接着便是凝神草的清苦,丝丝缕缕渗透肌理,最后又会尝到太医特意添加的当归、黄芪等滋补药材的醇厚回甘,三者交织缠绕,非但不显得沉闷压抑,反倒随着时日流转,渐渐酿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情,如同冬日里穿透云层的暖阳,悄无声息地驱散着府邸深处经年的清冷。

太傅府本就以雅致闻名,沈璃养伤的院落更是精心打理过的。院门外栽着两株老梅,虽已过了花期,枝干却依旧苍劲,枝桠间还残留着些许未褪尽的暗香。进了院门,便是一方小小的天井,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墙角摆着几盆修剪整齐的兰草,叶片青翠欲滴,偶尔有蝴蝶扇动着斑斓的翅膀落在上面,停留片刻便又翩然飞去。院子东侧的回廊下,放着一张竹编的躺椅,平日里若是天气晴好,沈璃便会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那里晒晒太阳,感受微风拂过脸颊的轻柔。

沈璃的卧房设在院落西侧的正房,布置得简洁却处处透着用心。房间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能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铺着素色锦缎的床榻上。榻身是上好的紫檀木打造,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床头挂着一幅水墨兰竹图,笔墨清雅,意境悠远。榻边的小几是梨花木做的,打磨得光滑温润,上面永远温着一个白瓷药碗,碗沿描着细细的银线,碗身印着几片淡雅的兰花纹饰。药碗旁放着一方素色的锦帕,还有一个小巧的蜜饯罐子,里面装着上好的青梅蜜饯,是慕容玦特意让人寻来,给沈璃缓解药味苦涩的。

小几对面的书架占据了整面墙壁,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既有经史子集这类厚重的典籍,也有诗词歌赋等雅致的读物,大多是慕容玦每日前来时带来的。书架最上层放着几卷封存完好的奏章,那是慕容玦处理完的政务,特意带来给沈璃过目,想听她的见解。书架中间一层,整齐地摆放着几本翻开的经书,书页上偶尔能看到慕容玦用朱笔写下的批注,字迹稚嫩却透着认真。书架下层则放着一些医书,是沈璃养伤期间用来打发时间的,上面也密密麻麻写着她的心得。

窗外,几株翠竹长得郁郁葱葱,春日将至,竹梢上抽出了点点嫩绿的新芽,像是缀在碧玉上的碎钻。风一吹过,竹叶便发出沙沙的声响,时而轻柔如低语,时而清脆如环佩,为这寂静的房间添了几分生机与灵动。偶尔有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竹叶的晃动缓缓移动,宛如跳动的精灵。

每日午后,日头最暖的时候,慕容玦的身影总会准时出现在院门口。他从不带太多随从,通常只有贴身小内侍明安跟着,明安手里总是捧着厚厚的课业或是一叠奏章,脚步轻快地跟在后面。慕容玦身着常服,或是月白锦袍,或是浅青长衫,少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爽。他走进院子时,脚步总是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起初,慕容玦只是默默地坐在榻前的书案后。书案上摆着一方砚台,里面的墨汁总是研磨得恰到好处,旁边放着几支不同型号的毛笔,还有一叠上好的宣纸。他会拿出临摹的字帖,一笔一划地认真书写,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静谧起来。

沈璃大多时候只是靠在榻上,盖着薄薄的锦被,静静地看着他。她的伤势尚未痊愈,行动还有些不便,每日除了静养,便只能看看书,或是欣赏窗外的景致。慕容玦的到来,像是为这单调的日子注入了一抹亮色。她看着他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又透着一股执着。偶尔,他会遇到不懂的字,或是对字帖上的笔法有疑问,便会停下笔,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看向沈璃,语气带着几分羞涩:“沈璃姐姐,这个字的捺画,我总是写不好,你能教教我吗?”

沈璃便会温和地笑一笑,耐心地给他讲解:“这个捺画,起笔要轻,行笔渐重,收笔时要出锋,力道要匀,你再试试。” 说着,她会示意慕容玦再写一遍。慕容玦便会重新拿起笔,按照沈璃的指点认真书写,若是写得好了,便会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若是依旧不满意,便会皱着眉头,反复练习,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有时候,慕容玦也会背诵经书。他坐在那里,挺直脊背,声音朗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遇到晦涩难懂的句子,他便会停下来,向沈璃请教其中的含义。沈璃便会结合经书中的道理,耐心地为他讲解,偶尔还会引申到治国安邦的层面。慕容玦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眼神中满是敬佩。

日子一天天过去,慕容玦带来的东西渐渐变了。他不再只带课业和经书,偶尔会捧着一叠简单的奏章前来。那些奏章大多是关于地方赈灾、河道修缮、官吏考核的日常事务,是他特意从堆积的政务中挑选出来的,想要学着处理。

每次带来奏章,慕容玦都会先自己仔细阅读,在上面写下初步的处理意见,然后再递给沈璃,轻声道:“沈璃姐姐,你看看我这样处理是否妥当?”

沈璃便会接过奏章,认真地翻阅。她的目光专注,时而眉头微蹙,时而轻轻点头。看完后,她会将奏章放在一旁,温和地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陛下,这份关于江南赈灾的奏章,你考虑到了调拨粮草,却忽略了灾区的防疫事宜。灾后易生疫病,若不提前做好防范,恐怕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慕容玦闻言,恍然大悟,连忙拿起笔,在奏章上补充道:“即刻派遣太医前往江南灾区,指导当地官员做好防疫工作,发放防疫药材。”

沈璃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眼中露出欣慰的笑容:“陛下考虑得很周全了。还有这份河道修缮的奏章,你计划调用的民夫数量过多,恐会影响春耕。不如适当减少民夫人数,延长工期,既能保证河道修缮顺利进行,也不会耽误百姓耕种。”

慕容玦点点头,虚心接受:“沈璃姐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他立刻修改了奏章上的内容,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红晕。

有时候,两人会为了一份奏章的处理方式争论起来。慕容玦年轻气盛,偶尔会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沈璃则会据理力争,用自己的经验和见识说服他。争论过后,慕容玦总会心悦诚服地接受沈璃的建议,并且更加认真地对待每一份政务。

除了探讨政务,两人也会有一些轻松的交流。慕容玦会给沈璃讲朝堂上的趣事,比如哪个大臣因为紧张说错了话,哪个将军又立下了战功。沈璃则会给慕容玦讲她小时候在沈府的生活,讲她父亲教她骑马射箭、读兵书的日子。每当说起父亲,沈璃的眼中总会闪过一丝怀念与伤感,慕容玦便会默默地递给她一方锦帕,轻声安慰:“沈璃姐姐,沈老将军是国之栋梁,他的忠魂一定会安息的。”

沈璃接过锦帕,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勉强笑了笑:“我知道,如今沈家冤屈得以昭雪,父亲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慕容玦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心中泛起一阵怜惜。他知道沈璃这些年过得不易,忍辱负重,只为给家族平反。如今心愿得偿,却也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轻声道:“沈璃姐姐,以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沈璃闻言,心中一暖,抬头看向慕容玦。少年的眼中满是真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陛下。”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暖意融融。药香依旧在空气中弥漫,却似乎多了几分甜蜜的味道。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段宁静而温馨的时光。

每日,慕容玦都会待到夕阳西下才离开。临走前,他总会仔细叮嘱侍女照顾好沈璃的饮食起居,又会关切地询问沈璃的伤势:“今日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沈璃总会笑着回答:“好多了,劳陛下挂心。”

慕容玦便会放心地点点头,然后才带着明安离去。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沈璃的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这段养伤的日子,虽然缓慢,却因为慕容玦的陪伴,变得格外温暖而有意义。

日子一天天流逝,沈璃的伤势在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她已经能够自己下床走动,偶尔还能在院子里散步。书架上的经书和奏章越来越多,上面的批注也越来越详细。慕容玦处理政务的能力也在不断提升,渐渐能够独当一面。

春日的气息越来越浓,院门外的兰草开了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院落。窗外的翠竹长得更加茂盛,新抽的嫩芽已经长成了翠绿的叶片。药香依旧存在,却不再是最初的苦涩,而是与花香、竹香交织在一起,酿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带着温情,带着希望,弥漫在太傅府的每一个角落,也弥漫在沈璃和慕容玦的心中。

这段宁静而温馨的养伤时光,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缓缓铺展在岁月的长卷上。药香漫染中,温情悄然滋生,见证着两人之间日渐深厚的情谊,也为即将到来的崭新篇章,埋下了温暖的伏笔。

孩子坐在铺着软垫的书案后,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小手紧紧握着沉甸甸的朱笔,眉头微微紧锁,专注地盯着奏章上的蝇头小楷,时不时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望向榻上的沈璃,带着几分试探和依赖。

“姑姑,这份关于江南水患的奏章,地方官说堤坝多处溃决,灾民流离失所,请求朝廷拨款赈灾并派官员督导修缮,朕该怎么做批注?” 慕容玦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又努力装作沉稳,握着朱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璃靠在叠好的软枕上,后背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却不妨碍她清晰地思考。她看着孩子认真的小脸,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那模样竟有几分惹人怜爱。她轻声道:“陛下觉得呢?地方官的请求,有哪些是合理的,又有哪些需要补充?”

慕容玦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思索起来,小眉头皱得更紧了:“朕觉得,拨款修堤坝是必须的,不然下次下雨还会溃决,灾民又要受苦。还要派人去监督,不然...... 不然官员可能会把银子贪了,堤坝也修不好。” 他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笃定,显然是想起了沈璃之前跟他说过的吏治问题。

“陛下想得很对。” 沈璃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还有一点,赈灾不仅要拨款修堤坝,还要开仓放粮,安置流离失所的灾民,避免他们因饥饿而作乱。另外,监督官吏是关键,若有贪墨赈灾银两者,必须从重处置,才能以儆效尤。所以批注里要加上一句:即刻调拨三百万两赈灾银,令户部协同工部选派得力官员督导堤坝修缮,开放江南官仓赈济灾民,凡涉贪墨者,立斩不赦,不必上报。”

慕容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沈璃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然后低下头,用还略显稚嫩的笔法,在奏章的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下批注。他写字的时候格外认真,鼻尖微微皱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阳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那神情竟与已故的先帝慕容翊有几分相似。

沈璃望着这一幕,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她想起很多年前,先帝慕容翊也是这样手把手地教她处理政务。

那时她还是个刚从定王府的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女,心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借助皇权,为沈家满门报仇雪恨。慕容翊看穿了她眼底的恨意,却从未点破,只是耐心地将治国之道倾囊相授。

他曾带着她去京郊的粮仓,看着囤积的粮食,对她说:“璃儿,权力从来都不只是复仇的工具,它更是一种守护的责任。你手中的朱笔,轻轻一笔,便能决定万千百姓的生死存亡。若只想着复仇,你只会被权力吞噬,最终与那些你憎恨的人别无二致。”

当时的她,满心都是冤屈和仇恨,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她只觉得慕容翊的话太过天真,权力于她而言,不过是复仇的利刃。直到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努力想要做好皇帝、想要守护百姓的孩子,她才渐渐明白,先帝当年的良苦用心。

“姑姑,你看这样写可以吗?” 慕容玦写完批注,小心翼翼地捧着奏章,快步跑到榻前,小脸上满是期待,像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学生。

沈璃接过奏章,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宣纸,看着上面稚嫩却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她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不只是对臣子功课的评判,更像是对自家晚辈成长的欣慰与骄傲。

“写得很好。” 她放下奏章,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慕容玦的头,指尖感受到他柔软的发丝,“陛下进步很快,已经懂得权衡利弊,考虑到百姓和吏治了。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慕容玦被夸得眼睛一亮,立刻笑开了花,脸上的稚气展露无遗。他扑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抱住沈璃未受伤的手臂,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胳膊上:“那朕明天可以看更难的奏章吗?比如北境重建的那些,朕想知道怎么安置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怎么让士兵们安心戍边。”

“只要陛下愿意,自然可以。” 沈璃的声音温柔了许多,看着孩子雀跃的模样,她忽然想起祭坛上那个挡刀的时刻。

那一刻,刀锋逼近,生死一线,她没有时间思考权力的得失,没有算计利弊,甚至没有想起心中的仇恨,只是本能地想要保护这个孩子。那个瞬间的本能反应,或许早已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变化。

或许,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心中那座由仇恨和戒备筑起的坚冰,就已经开始融化了。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不愿面对这份跨越血海深仇的羁绊。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璃的伤势在太医的精心诊治和慕容玦的陪伴下,渐渐好转。她已经能够坐起身处理更多事务,有时甚至能在庭院里慢慢走几步。慕容玦带来的奏章也越来越复杂,从地方事务到朝堂纷争,从军事部署到民生政策,他的提问越来越深入,思考也越来越周全。

“姑姑,北境新收复的几个城池,百姓大多流离失所,土地也荒芜了,朕想免税三年,再发放种子和耕牛,让他们能重新耕种,您觉得可行吗?”

“姑姑,吏部考核官员,有几个人政绩不错,但出身寒门,那些世家大臣都反对提拔他们,朕该怎么办?”

“姑姑,柔然的残余部落还在边境作乱,秦将军请求增兵戍边,可国库已经有些空虚了,要不要暂缓其他工程,优先保障军饷?”

沈璃总是耐心地为他解答,引导他思考问题的关键,教他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如何在维护皇权的同时,兼顾百姓的福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独断专行,而是将更多的主动权交给慕容玦,让他自己做决定,然后再帮他分析其中的利弊,指出可能存在的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沈璃也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慕容玦虽然年幼,却有着一颗仁善之心和敏锐的洞察力。他关心百姓的疾苦,重视官员的才能,不看重出身门第,也懂得体恤将士,这些都是成为明君的潜质。

而她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复仇的执念越来越淡,守护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开始明白,父亲和沈家满门的冤屈,固然需要昭雪,但更重要的是不让更多人重蹈覆辙,让这万里江山长治久安,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得令人心惊。就当沈璃的伤势渐渐痊愈,朝局也趋于稳定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这夜,月黑风高,天幕如同被墨汁染过,不见一丝星光。沈璃已经睡下,却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惊醒。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带着一种不祥的紧迫感,直奔她的卧房而来。

“太傅!太傅!” 玄枭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急,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在门外停下脚步,声音压低却依旧清晰,“大事不好了!安王慕容瑾连夜调动京畿卫戍军中的亲信兵马,已经控制了皇城四门!”

沈璃猛地从榻上坐起,后背的伤口因为突然的动作,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此刻,她顾不上伤口的疼痛,心中警铃大作。安王慕容瑾,是先帝的弟弟,一直以来都对皇位虎视眈眈,只是碍于沈璃的权势和威望,才一直隐忍不发。没想到,他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陛下呢?” 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担心慕容玦的安危。那个孩子还那么小,面对这样的叛乱,恐怕早已吓得不知所措。

“陛下在寝宫之中,已经被我们的人保护起来了。” 玄枭连忙回答,语气稍稍平稳了一些,“暗凰卫早已暗中部署在皇宫各处,安王的人还没能靠近陛下的寝宫。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凝重起来,“安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在皇城内外散布谣言,说太傅您挟持幼帝,把持朝政,意图谋反,号召将士们跟随他‘拨乱反正’。”

沈璃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清君侧?不过是叛乱者惯用的借口罢了。安王隐忍多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想要夺权的野心。他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恐怕就是觉得她重伤未愈,元气大伤,无力掌控局势,想要趁虚而入。

“终于按捺不住了。” 沈璃缓缓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以为我重伤在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她强忍着后背的剧痛,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青黛,更衣。玄枭,备轿,我要进宫。”

“太傅,您的伤还没好利索,这么晚进宫太过危险,不如先坐镇太傅府,调动暗凰卫和京畿大营的兵马,再做打算?” 玄枭连忙劝阻,他实在担心沈璃的身体,更担心她在途中遭遇不测。

“不行。” 沈璃的态度异常坚决,“陛下还在宫里,皇城四门被控制,局势不明。我必须亲自进宫,稳定人心,否则一旦谣言扩散,将士们人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这点伤还死不了,不碍事。”

她的声音冰冷而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玄枭知道沈璃的性格,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只能应声遵令。

青黛早已快步上前,拿着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小心翼翼地为沈璃披上,又帮她整理好衣襟,眼中满是担忧:“小姐,您一定要小心,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

“放心。” 沈璃拍了拍青黛的手,眼神坚定,“安王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这么多年的风雨都过来了,还怕他一个跳梁小丑不成?”

很快,轿子准备好了。沈璃在玄枭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卧房,坐上了早已等候在府门前的轿子。轿子由四名身强力壮的暗凰卫抬着,速度极快,却尽量保持平稳,以免颠簸牵动沈璃的伤口。

当轿子驶向皇宫时,夜色正浓。街道上空无一人,平日里繁华的京城,此刻一片死寂,只有轿夫急促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兵戈碰撞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偶尔能看到巡逻的士兵,都是安王的亲信,他们手持火把,眼神警惕地四处张望,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沈璃靠在轿中,闭目养神,实则在快速思考着应对之策。安王控制了皇城四门,手中握有部分京畿卫戍军的兵权,还有一些早就被他拉拢的宗室和官员作为内应。但他也并非毫无破绽,京畿大营的主将秦峰是她的亲信,绝对忠诚;暗凰卫遍布京城和皇宫,实力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安王的叛乱名不正言不顺,所谓的 “清君侧” 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一枚玉佩 —— 那是慕容玦前日送给她的。玉佩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线条流畅,温润通透。那天,慕容玦拿着玉佩跑到她面前,小脸上满是得意:“姑姑,这是朕让工匠特意为你雕的凤凰玉佩,凤凰是百鸟之王,最是吉祥,能保佑你早日康复,以后再也不会受伤了。”

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在脑海中浮现,与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沈璃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的倦怠。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仇恨与权力中挣扎,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为了复仇,她忍辱负重,在浣衣局受尽欺凌;为了夺权,她步步为营,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为了守护,她征战沙场,在北境浴血奋战。她以为只要报了仇,掌控了权力,就能得到解脱,却没想到,心中的空虚和疲惫,反而越来越深。

直到那个孩子一声声的 “姑姑”,一次次的陪伴,才让她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让她明白,除了仇恨和权力,这世间还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可现在,连这丝温暖也要被夺走吗?

不。沈璃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玉佩的温润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权力,只是为了守护那个真心待她的孩子,守护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情。她绝不能让安王的阴谋得逞。

轿子在宫门前停下。玄枭率先跳下轿子,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然后掀开轿帘,低声道:“太傅,宫门到了。安王的人把守得很严密。”

沈璃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后背的疼痛,在玄枭的搀扶下,从容下轿。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身上的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微微飘动,却丝毫不减她身上的威仪。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守门的士兵,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开门。” 她对着守门的士兵淡淡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守门的士兵们都是安王的亲信,早已得到严令,不准任何人进出宫门。可面对沈璃那慑人的气场,他们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虚,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阻拦,也无人敢真的开门。

“本王看谁敢开门!” 就在这时,安王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带着几分嚣张与得意。他一身戎装,手持佩剑,站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璃,眼神中满是轻蔑,“沈璃,你挟持幼帝,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如今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或许本王还能留你全尸!”

沈璃缓缓抬头,迎上安王得意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安王殿下,深夜调动兵马,控制皇城四门,散布谣言,诬陷重臣,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 安王冷笑一声,声音洪亮,故意让周围的士兵都能听到,“本王这是清君侧!你沈璃狼子野心,欺君罔上,把持朝政多年,早已引起天怒人怨!本王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燕江山,为了还陛下一个清明的朝堂!”

“清君侧?” 沈璃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你以为打着这样的旗号,就能掩盖你夺权篡位的狼子野心吗?安王,你勾结柔然残余势力,暗中策划祭坛刺杀,压下北境军报,意图趁乱夺权,这些桩桩件件,你以为真的无人知晓吗?”

安王的脸色瞬间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没想到,沈璃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尤其是勾结柔然和祭坛刺杀,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你...... 你血口喷人!” 安王强作镇定,厉声呵斥,“沈璃,你休要在这里混淆视听!将士们,这妖女颠倒黑白,罪该万死!给本王拿下她!”

士兵们犹豫着上前,却被玄枭带领的暗凰卫拦住。暗凰卫们个个身手矫健,神情肃杀,身上的杀气让那些士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只要有人轻轻动一下,就会引发一场惨烈的厮杀。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玦在一群暗凰卫的护卫下,走出了宫门。孩子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一件龙袍,龙袍的边角有些凌乱,小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睡意,眼神却异常清明,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皇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玦快步走到沈璃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小小的手掌带着一丝暖意,仿佛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姑姑是朕最亲近的人,是辅佐朕治理江山的忠臣,你怎么能诬陷她?谁敢动姑姑一根头发,就是与朕为敌!”

安王看着突然出现的慕容玦,脸色更加难看。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似懦弱依赖沈璃的小皇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维护沈璃!

“陛下,您被这个妖女蒙蔽了!” 安王急忙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沈璃把持朝政,意图谋反,她接近您,不过是为了利用您!您快醒醒吧!”

“住口!” 慕容玦第一次展现出帝王的威严,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盯着安王,“皇叔,朕虽然年幼,却也分得清是非黑白!姑姑为了大燕,征战北境,浴血奋战,为了保护朕,不惜舍身挡刀,身受重伤!她的忠心,天地可鉴!而你,深夜调动兵马,封锁宫门,散布谣言,究竟是谁在谋反,一目了然!”

慕容玦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让周围的士兵们都不由得愣住了。他们大多是普通的将士,心中对沈璃这位平定北境的女战神本就心存敬畏,此刻听小皇帝这么一说,再想想安王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由得开始动摇。

沈璃看着身边这个努力护着她的孩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这个曾经需要她庇护的孩子,如今已经学会了站在她身前,为她说话。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她轻轻将慕容玦拉到身后,迎上安王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安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你以为勾结柔然、策划刺杀、调动兵马这些事情,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她说着,对着玄枭使了个眼色。玄枭立刻会意,挥手示意了一下,两名暗凰卫押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走上前来。那人穿着一身官员服饰,正是安王府的长史,也是安王与柔然勾结的关键人物。

“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王看到长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都开始颤抖。他明明已经安排人将长史送走,怎么会被沈璃的人抓住?

“安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沈璃冷冷地看着他,“你的这位长史,已经将你所有的罪行都招了。你勾结柔然,许诺给他们好处,让他们派人刺杀陛下,意图趁乱夺权;你暗中拉拢京畿卫戍军的将领,准备发动叛乱;你压下北境的军报,隐瞒柔然残余势力的动向,只为给你的叛乱创造机会。这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长史被押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看安王,只是连连磕头:“陛下,太傅,小人罪该万死!都是安王指使我的,是他让我勾结柔然,策划刺杀,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啊!”

安王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明白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他精心策划的一切,都被沈璃看穿了,连最关键的证人都被抓住了。他惨笑一声,手中的佩剑 “咣当” 一声掉落在地。

“成王败寇,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士兵的呐喊声。秦峰带领着京畿大营的兵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安王的人团团围住。京畿大营的士兵数量远超安王的亲信,气势如虹,安王的士兵们见状,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安王殿下,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吧。” 秦峰勒住战马,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他与安王同为宗室将领,没想到安王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安王看着眼前这一幕,面如死灰,无力地瘫软在地,被冲上来的士兵牢牢按住。

慕容玦看着被押下去的安王,小手紧紧抓着沈璃的衣角,眼中满是不解和困惑:“姑姑,皇叔他......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朕的皇叔,是大燕的亲王,朕待他不薄,他为什么要谋反?”

沈璃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眼神温柔却带着一丝严肃:“因为权力。权力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人实现抱负,也能让人迷失本性。安王被权力蒙蔽了双眼,一心想要得到皇位,不惜勾结外敌,背叛国家,最终走上了不归路。陛下要记住今天这一幕,永远不要成为被权力奴役的人,要永远记得,权力的本质是责任,是守护,而不是掠夺和杀戮。”

慕容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扑进沈璃怀里,紧紧抱住她:“朕明白了。朕只要姑姑陪着就好,朕不要做被权力奴役的皇帝,朕要做一个能保护百姓、守护江山的好皇帝。”

沈璃轻轻抱住这个依赖她的孩子,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传来的温度,心中的坚冰在这一刻彻底消融。复仇已经不再重要,权力也只是工具。她现在要做的,是守护这个孩子,辅佐他成为一个明君,让这万里江山永享太平。

安王之乱平定后,朝局为之一清。那些曾经被安王拉拢的官员,有的被罢官免职,有的被流放边疆,只有少数胁从不问,朝堂之上再也没有敢轻易作乱的势力。

沈璃的伤势在慕容玦的悉心陪伴和太医的精心诊治下,渐渐痊愈。她重新开始处理朝政,但与以往不同,她不再独断专行,而是更多地将权力下放给慕容玦,手把手地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每日清晨,慕容玦都会准时来到紫宸殿,与沈璃一同批阅奏章。沈璃会先让慕容玦发表自己的看法,然后再为他补充不足之处,教他如何分析利弊,如何平衡各方利益,如何做出最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决策。

这日,二人正在批阅奏章,阳光透过殿宇的窗棂,洒在金色的龙椅和旁边的案几上,温暖而明亮。慕容玦忽然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看着沈璃,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和期待:“姑姑,等朕亲政后,你还会陪着朕吗?”

沈璃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本该在慕容玦亲政后,彻底放权,甚至离开京城,了却自己的心愿。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了她心中最重要的牵挂,她无法放下他,更无法放下这万里江山。

她抬起头,看着慕容玦期待的眼神,轻声道:“只要陛下需要,姑姑就会一直在。”

慕容玦立刻笑开了花,小小的脸上满是欣喜,他跳下龙椅,扑进沈璃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那朕永远都需要姑姑!朕要姑姑一直陪着朕,看着朕成为一个好皇帝,看着大燕越来越强大!”

看着孩子纯真的笑容,沈璃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了。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沈家满门的冤屈,忽然觉得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孩子,是这万里江山,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陛下,” 她放下手中的朱笔,正色道,“臣有本奏。”

慕容玦一愣,随即也端正了坐姿,回到龙椅上坐好,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傅请讲。”

“第一,彻查与安王勾结的朝臣,严格区分主犯和从犯,只诛首恶,不牵连无辜。对于那些被胁迫参与叛乱的官员,若能戴罪立功,可从轻发落。” 沈璃缓缓说道,语气沉稳。

“准。” 慕容玦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明白,宽严相济才能稳定人心。

“第二,开放江南和北境的粮仓,赈济因战乱和水患波及的百姓,同时调拨种子和耕牛,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恢复生产。另外,减免北境和江南灾区三年的赋税,让百姓能够休养生息。”

“准。” 慕容玦点点头,百姓是国家的根本,他深知这个道理。

“第三,” 沈璃顿了顿,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释然,也有对逝者的告慰,“重修沈家陵园,为沈氏一门平反昭雪,恢复沈家的名誉和地位。”

慕容玦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沈璃:“姑姑,这......” 他知道沈家当年蒙冤,也知道沈璃心中的仇恨,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

“不是为了复仇。” 沈璃轻声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平静,“只是为了告慰逝者,让父亲和沈家的冤屈得以昭雪,也让生者能够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么多年了,仇恨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不想再被仇恨束缚了。”

慕容玦跳下龙椅,再次扑进沈璃怀里,紧紧抱住她:“朕准!朕不仅要为沈家平反昭雪,还要追封沈老大人为忠勇公,让天下人都知道沈家的忠烈!让所有人都明白,忠臣不会被埋没,冤案终将得以昭雪!”

沈璃抱住这个懂事的孩子,眼中第一次有了泪意。那是释然的泪水,是放下仇恨后的轻松,也是对孩子理解的感动。原来放下仇恨,是这样的轻松,这样的自在。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满怀仇恨的沈璃,而是真心辅佐幼帝的摄政太傅,是孩子依赖的 “姑姑”,是这个帝国真正的掌舵人。她将用自己的余生,守护这个孩子,守护这万里江山,践行先帝当年教导她的那句话 —— 权力是守护的责任。

窗外,阳光正好,温暖的光芒洒满了整个宫殿。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春天真的来了。大燕的新征程,也在这明媚的春光中,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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