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了，比昨夜密，砸在窗纸上沙沙响，屋里的煤油灯都晃得没了准头。桂英把丫头哄睡，转身进灶房时，看见柱子正坐在堂屋炕沿上搓手，哈出的白气裹着他的脸，连耳尖都冻得发紫。他右腿搭在矮凳上，裤腿卷到膝盖，老中医给敷的草药膏子已经凉透，手还时不时往腿上揉两下。
“腿又疼了？” 桂英端着盆热水过去，放在他脚边，“泡泡脚能好些。” 她蹲下来帮他解鞋带，指尖触到他的袜底，硬邦邦的，是白天出去挑水时沾了雪，冻成了冰壳。
柱子赶紧往后缩了缩脚：“嫂子我自己来，哪能让你动手。” 话没说完，桂英已经把他的袜子扯了下来，脚趾头冻得通红，蜷在一起。她没说话，把他的脚按进热水里，水温刚好，不烫却够暖，柱子舒服得喟叹一声，紧绷的肩也松了点。
“这天太冷，光泡脚不够。” 桂英直起身，往里屋走，回来时手里攥着个玻璃酒瓶，标签都黄了边，“我男人走时留下的，说是他叔给的好酒，一直没舍得喝，今儿咱分着喝点，暖身子。”
柱子愣了愣，看着那酒瓶，喉结动了动。他快一年没沾过酒了，在矿上时怕误事，后来伤了腿更不敢碰，可此刻屋里冷得钻骨头，那酒瓶晃着的琥珀色酒液，竟让他生出点念想。
“这不合适吧？嫂子你一个女人家……”
“啥合适不合适的，天冷驱寒罢了。” 桂英找了两个粗瓷碗，倒得满，酒气一下就散开来，烈得呛人，却带着点粮食的香。她把一碗推到柱子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碗，指尖碰着碗沿，凉得她缩了缩。
两人没说话，先喝了一口。酒太烈，柱子咳得胸口发疼，桂英也皱着眉，却还是把剩下的小半口咽了下去，热流从喉咙滑到肚子里，很快就烧了起来，连手脚都暖得发麻。
“你男人…… 去县城多久了？” 柱子没话找话，目光落在桂英的围裙上，还是白天那件，沾着的皂角沫没洗干净，结成了白印子。
“快俩月了。” 桂英又喝了口酒，脸慢慢红起来，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他说县城的活能多挣点，想给丫头买个新书包，还想给我扯块布做棉袄。” 她说着笑了笑，眼里却有点空，像是在想男人的样子，又像是在想没盼头的日子。
柱子没接话，也喝了口酒。他想起李秀兰，想起走时她塞给他的煮鸡蛋，想起军娃扒着门框喊 “爹早点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慌。手里的酒突然没了滋味，只剩烈气烧得喉咙发紧。
桂英看出他的不对劲，把自己碗里的酒倒了点给他：“别想烦心事，喝点暖的，啥都能扛过去。” 她的手递过来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糙，满是老茧，却热得烫人，桂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碗里的酒晃出几滴，落在他的裤腿上。
“对不住对不住。” 桂英赶紧掏出手绢，想帮他擦。她凑得近，身上的皂角香混着酒气飘过来，钻进柱子的鼻子里。她的头发没扎紧，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热气蒸得软趴趴的，胸口因为弯腰的动作，绷得围裙都显了形，丰满得让柱子不敢多看。
他赶紧别过脸，手忙脚乱地擦裤腿：“没事嫂子，我自己来。” 可眼睛却不听使唤，余光总往她身上飘 —— 她的脸更红了，嘴唇被酒浸得发亮，说话时气息都带着热意，离他只有一臂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她眼睫毛上沾的细小绒毛。
酒劲慢慢上来了，柱子觉得浑身都热，连脑子都有点晕。他想起在矿上的苦，想起腿伤的疼，想起家里的牵挂，再看看眼前的桂英 —— 她也难，却还想着帮他，这么好的女人，本该有男人疼，却只能守着空屋等。
桂英也晕乎乎的，看着柱子的侧脸。他比她男人壮实，下巴上冒出的胡茬透着股硬气，喝酒时喉结滚动的样子，竟让她心跳快了起来。她想起昨夜他在堂屋咳嗽，她悄悄起来给他盖棉絮，看见他攥着块画，上面画着女人和娃，那时她还觉得心酸，可此刻，酒劲冲得她忘了那些，只觉得眼前的男人，让她心里发慌，又有点盼着什么。
“柱子……” 桂英轻声喊他，手不自觉地往他胳膊上搭，“你说…… 人活着咋这么难？”
她的手软，搭在他胳膊上，像团棉花，却烫得柱子浑身一僵。他转头看她，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点委屈，还有点他不敢细想的情意。两人离得太近，呼吸都缠在一起，他能闻到她头发上的皂角香，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垂，身体里突然窜起一股火，比酒劲还烈，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的手抬起来，差点就碰到她的脸。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李秀兰的样子 —— 她在村口送他时，眼里的泪，军娃攥着他衣角的手，还有家里那扇等着他回去的门。
“嫂子！” 柱子猛地往后退，差点从炕沿上摔下去，“我…… 我去看看丫头醒没醒。” 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右腿没撑住，踉跄了一下，还好扶住了炕沿。
桂英也被他的动作惊得清醒了点，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红慢慢褪去，只剩下尴尬。她看着柱子慌乱的背影，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又酸又涩。她知道自己刚才差点越了界，也知道柱子心里有牵挂，可那点刚冒出来的盼头，还是被戳破了，疼得慌。
柱子在丫头的房门口站了半天，听见里面传来丫头均匀的呼吸声，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摸了摸胸口，心跳得还快，刚才那股冲动还在，可更多的是愧疚 —— 他不能对不起李秀兰，不能对不起军娃，更不能耽误桂英。
他转身回去时，桂英已经把酒瓶收了起来，碗也洗干净了，坐在炕沿上发呆，手里攥着那块擦过酒渍的手绢。见他进来，她赶紧站起来：“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我也回屋了。” 声音低低的，没了刚才的热意。
“嫂子，今天…… 对不住。” 柱子的声音也有点哑。
桂英摇摇头，没说话，转身进了里屋，关门时动作很轻，却像关在了两人心里，隔了道看不见的墙。
柱子躺在炕上，盖着那床带着太阳味的棉絮，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酒劲还没散，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画面 ， 桂英泛红的脸，软乎乎的手，还有自己差点失控的冲动。他摸了摸包袱里的画，指尖触到画里的李秀兰，心里的愧疚更重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沙沙响，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却没了刚才的暖意。柱子睁着眼睛到半夜，心里乱成一团麻 ， 他知道，经过今晚，他和桂英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那道心防，比以前更薄了，也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