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如雨,轰然砸落,尖锐的碎裂声与地壳深处的闷雷般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毁灭的序曲。
烟尘弥漫,视线所及,尽是断裂的石柱与倾颓的壁画。
陈九陵眼神一凛,不再有丝毫犹豫,弯腰便将气息虚浮的苏绾背上后心,足尖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就要冲向那唯一尚存的出口。
“站住!”
一声嘶哑的低吼自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九陵猛地顿住脚步,回首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赵无伤倚着一根即将断裂的盘龙石柱,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胸口的伤处深可见骨,汩汩的血沫正从他嘴角溢出。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他们,那只完好的手中,紧握着一枚青铜骰子的残片。
“你们走不了。”赵无伤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混合着血污与尘土,显得狰狞而悲凉,“洞口外面,还有三百个像我一样的‘鬼面’,正在等待命令。”
陈九陵的心沉到了谷底。
三百鬼面,那是赵无伤这九年来亲手打造的利刃,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怪物,只听从一人的号令。
“我不止是赵无-伤……”赵无伤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下都牵动着致命的伤口,但他却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一枚物件,用力抛了过来。
陈九陵下意识接住,摊开手掌,那是一枚浸满了鲜血、尚有余温的虎符。
“这是调令印信,”赵无伤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字字清晰,“它能让那三百鬼面停手三天……三天时间,足够你们逃出生天了。”
陈九陵握紧了虎符,骨节捏得发白,他向前踏出一步,吼道:“我不走!你也不该留在这里等死!”
“呵……”赵无伤笑了,那笑容驱散了九年的阴霾与狠厉,第一次露出了少年时那个在边关赌坊里输光了裤子还敢拍着胸脯吹牛的模样,“还记得吗?九陵。那晚你说,‘兄弟就得一块活着’……可有些债,总得有个人来还。”
他的目光越过陈九陵,望向洞窟最深处那片幽暗的水潭,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故人告别。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深潭水面之上,一个巨大的轮廓缓缓浮现,竟是那只沉睡了千年的梦呓龟。
它的龟甲不再是古朴的青铜色,而是变得晶莹剔透,如同一面巨大的水镜。
镜中光影流转,一幅清晰的画面赫然呈现:十年之后,一座宁静的海边小镇,晨雾缭绕。
两个男人并肩坐在礁石上垂钓,一个鬓角斑白,左耳处有着明显的残缺;另一个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嘴角却挂着悠闲的笑意。
一道空灵苍老的声音在洞窟中回响,仿佛来自亘古的风吟:“将死者所见,非虚妄。”
赵无伤怔住了,他死死盯着龟甲上的画面,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我……还能有这样的日子……”
那一瞬间的失神,给了苏绾机会。
她强撑着从陈九陵背上直起身,苍白的指尖迸发出一缕微弱却璀璨的星火,那星火如蒲公英般洒向空中,瞬间凝滞了整个空间!
时间,被冻结了五息!
坠落的巨石悬停在半空,飞扬的尘埃凝固成一幅静止的画。
“拿着它,”苏绾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将那枚从鬼母手中夺来的青铜钥匙塞进陈九陵手里,“去打开第九棺,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飘向赵无伤。
素手一翻,掌心出现一枚指甲盖大小、结构精密的微型铃铛,通体银白,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她并指如剑,点在赵无伤的心口,那枚“定格铃”瞬间没入他的血肉之中,与他的心跳融为一体。
“这不是结束,是你重生的第一步。”苏绾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赵无伤的意识,“等我们回来,你要亲自告诉我,海是什么味道。”
五息已到,时间恢复流动!
轰隆!
悬停的巨石轰然砸下,激起漫天烟尘。
赵无伤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一枚小小的铃铛印记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微不可察的律动,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封锁他正在溃散的生机。
他喉结滚动,再抬头时,眼中已是翻江倒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谢谢,嫂子。”
陈九陵伫立良久,脸上的一切表情都已敛去。
他大步走到赵无伤面前,将那枚代表着陷阵营荣耀与罪孽的统领令牌从自己胸前摘下,重新挂回了赵无伤的脖颈上。
“兄弟,”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口锅,我替你扛了九年,现在还给你——但你给老子记住了,你得活着,亲自来把它拿回去!”
说完,他不再看赵无伤一眼,决然转身,背着苏绾的脚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身后,赵无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单膝跪地。
他将那柄陪伴多年的钩爪重重插进龟裂的地里,如同拄着一柄权杖,面向着出口的方向,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虎符!
“吼——”
六具一直沉寂的血丝守卫,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缓缓列成战阵,护卫在他身侧。
它们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了微弱却坚定的赤色火焰,齐齐发出一声来自地狱深渊的低吼:“尊……王令!”
下一秒,整座蚀心窟发出了最后的哀鸣,穹顶彻底崩塌,亿万吨的土石轰然落下,将那段充满了罪与痛的过往,彻底掩埋。
荒山之巅,晨曦初露,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为万物镀上了一层暖色。
陈九陵抱着苏绾,站在悬崖边缘,清晨的山风吹拂着他们带着血污的衣衫。
他摊开手,那枚虎符与青铜骰子残片竟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两件物品同时悬浮而起,投射出一幅巨大的虚影地图。
地图之上,山川河流,星罗棋布,一个闪烁的红点清晰地标示出最终的目的地。
第九棺,不在人间任何一处已知的秘境,而是在一个名为“葬旗谷”的地方。
那里,是“心冢”的投影与现实世界唯一的交汇之处。
地图的角落,一行碑文若隐若现,字迹苍劲,透着无尽的杀伐与悲凉:“主帅归——万魂应!”
一只通体剔透的蓝色蝴蝶凭空出现,绕着两人飞舞了三周,最后轻巧地落在了陈九陵的肩头,正是那只消失已久的魂契蝶。
苏绾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她靠在陈九陵坚实的胸膛上,看着远方的云海,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九陵,你说,咱们未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喜欢到处探险?”
陈九陵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又看了看肩头的蝴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抽出那柄陪伴多年的雪山短匕,反手插回腰间的皮鞘中,动作干脆利落。
“只要他敢闯,老子就敢陪他,把这狗屁天命掀个底朝天!”
话音刚落,远方连绵的山峦深处,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古老铭文,在无人知晓的深渊之下,骤然亮起,随即又隐去,如同一颗沉睡了万年的心脏,开始发出第一次,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