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洞壁之上,那数十道深深浅浅的刻痕,仿佛一道道泣血的伤疤,烙印在苏绾的瞳孔深处。
新的刻痕还带着石屑的锋利,陈旧的早已被湿滑的苔藓覆盖,但每一道都用尽了力气,笔画扭曲,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
全是三个字——九哥勿入!
从九年前第一道稚嫩的字迹,到如今这道仿佛用指骨抠出的绝笔,一年一道,从未间断。
苏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的痛楚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回头,望向那个靠在石柱旁,连呼吸都带着血沫的男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陈九陵……他不是来杀你的……他是想救你!”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九陵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赵无伤每一次近乎癫狂的袭击,那撕裂空气的钩爪,那诡谲莫测的身法,此刻竟无比清晰地在他眼前重演。
他想起来了,每一次利爪袭来,看似直取心脉,却总在最后一寸堪堪偏离;每一次将他逼入绝境,却又总会留下一条看似巧合的生路!
那不是失误,那是刻意为之的警告!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那令人心悸的钟声再次突兀地响起!
“铛——!”
这一次,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蛊茧童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挣扎,他身上连接的血丝疯狂鼓动,仿佛要将他小小的身躯彻底榨干。
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那被蛊丝缝合的眼角滑落,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痛苦。
一直如石雕般沉寂的哑钟客,那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颤。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穿过昏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陈九陵的目光死死交汇。
那双眼中没有了麻木,只剩下山崩海啸般的悲恸。
他颤抖着抬起枯瘦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划出了四个字。
无伤……恨己。
赵无伤的身躯剧烈一震,仿佛被这四个字抽干了所有伪装。
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锋利的钩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撕开了自己的左臂!
“嗤啦”一声,皮肉翻卷,喷涌而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混杂着无数细小蛊虫的腥臭黑血!
那些蛊虫正疯狂地往他脑中钻去,试图操控他再次对陈九陵发起致命一击!
“走!”赵无伤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青筋如同虬龙般在他脖颈上暴起,“快走!她要来了!”
话音未落,整座洞窟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地面震颤,穹顶的钟乳石簌簌落下尘埃。
所有连接着蛊茧童的血丝仿佛活了过来,疯狂蠕动着,汇聚向洞窟深处。
一道身影踏着那些粘稠的血丝,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女人,全身都被一层灰白的蛛网纱包裹,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纱幔下隐约的人形轮廓。
她走得很慢,脚下的血丝却像拥有生命般为她铺路。
她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死寂。
鬼母!
“我的儿……”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汗毛倒竖,“回来吧,娘为你清除了所有背叛者。”
她走到赵无伤面前,伸出那只同样被蛛丝包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血肉模糊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宠溺:“你看,只要你恨,你就不会死。仇恨,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陈九陵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敏锐地察觉到,鬼母看似强大无匹,但她胸腔内那颗作为力量核心的“蛊心”,跳动却极为紊乱,毫无章法。
而且,每当她靠近赵无伤一分,那蛊心的跳动频率,竟会自动调谐,变得与一个幼童的心跳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落在一具早已化为干尸的守卫身上,那干尸手腕上,还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
武意通玄!
陈九陵的心神瞬间沉入,指尖真气微吐,隔空触碰了那枚铃铛!
刹那间,一段尘封的记忆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破败的村庄里哀鸿遍野,疫病横行。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幼子,在及膝的深雪中奔走了上百里,跪遍了所有的庙宇,求遍了所有的郎中,换来的却只有绝望。
最后,在孩子身体彻底冰冷的那一刻,她抱着尸体,步入了一座传说中能与鬼神交易的禁忌古洞……她用自己的心血和灵魂,换来了邪术,为儿子续上了这条早已断绝的命。
她不是天生的恶魔,她只是一个被绝望逼疯了的母亲。
陈九陵猛地抬头,目光如剑,直刺赵无伤:“你早就知道真相,对不对?所以你从没想过要真正杀我,你只是在用这种方式,阻止我踏入这个死局!”
“背叛……”鬼母温柔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她感受到了儿子内心那份恨意的动摇,“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她怒声尖啸,双臂猛然张开,“爆脑蛊阵,启!”
嗡——!
一瞬间,洞窟内所有角落里都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万千蛊虫从阴影中涌出,化作一片黑色的死亡风暴,直扑陈九陵与苏绾!
千钧一发之际,赵无伤却做出了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动作!
他猛然转身,不是攻击,而是用尽全力抱住了鬼母,将她狠狠推向角落,为陈九陵争取了一线生机!
他死死盯着那角落里的哑钟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声:“阿福……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说过要跟我一起去看海的!”
钟声,骤停。
那个被称为“阿福”的哑钟客,浑浊的双眼中瞬间爆发出夺目的泪光。
他像是被这句话唤醒了沉睡一生的记忆,猛地转身,用自己衰老的头颅,狠狠撞向了那悬挂的巨大钟锤!
“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天地倾覆,神佛怒吼!
恐怖的音波化作实质的冲击,横扫整个洞窟,蛊阵瞬间陷入混乱。
就是现在!
陈九陵眼中精光一闪,身影如鬼魅般掠出,手中真气凝成一道无形之刃,发动了他最快的杀招——静默一击!
刀光闪过,悄无声息,洞窟内支撑着阵法的三十六根主血丝应声而断!
所有血丝守卫的动作在同一时刻僵直,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不——!”鬼母疯狂地扑来,却被赵无伤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给了他生命,又将他推入深渊的母亲,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娘……我不想再装恨了……好累啊……”
话音落下,他竟将自己那只锋利的钩爪,毫不犹豫地、深深地刺入了自己跳动的心脏!
“噗嗤!”
鲜血溅落在鬼母的蛛网纱上,那颗被邪术维系的蛊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寸寸碎裂。
鬼母呆立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蛛网纱下,两行滚烫的老泪汹涌滑落:“可是……我的儿……没有恨,你怎么活下去啊……”
赵无伤缓缓闭上了眼睛,生机如潮水般退去。
他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如同一声耳语,却清晰地传到了陈九陵的耳中。
“九哥……会带我……回家。”
随着赵无伤生命的终结与蛊心的碎裂,鬼母身上那浓厚的死气与怨念也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瞬间消散。
她那被蛛丝包裹的身躯,如同风化的雕像般,开始一寸寸地剥落、碎裂,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作为这邪术核心的洞窟,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开始发出低沉而绝望的呻吟。
连接着洞壁的血丝迅速枯萎、断裂,穹顶之上,巨大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碎石与尘土暴雨般落下。
整座地宫,正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