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北平燕王殿下奏疏到——”
一声尖利高亢的唱喏,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奉天殿内压抑的死寂。
所有官员,无论文武,都猛地抬起了头,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大殿门口。
北平?燕王?八百里加急?!
在这个太子殿下刚刚清理完北境,威势正盛的敏感时刻,他朱棣的加急奏折,是什么意思?是示威,还是求饶?
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手捧黄绸奏疏,快步冲入殿中,跪倒在地。
龙椅之上,朱元璋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庞,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信使,沉声道:“呈上来,念。”
“遵旨。”
身边的太监总管小步快跑下去,接过奏疏,恭敬地呈到御前。
朱元璋没有自己看,而是直接递给了那太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念出来。咱也想听听,咱的四郎,又有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要对咱说。”
“是。”
太监总管展开黄绸,清了清嗓子,那独特的,略带阴柔却又字正腔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奉天殿。
“儿臣朱棣,叩问父皇圣安,叩问皇兄太子殿下金安。。。。。。”
开头是一段极尽阿谀奉承的问安,将朱元璋和朱标捧上了天。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自我忏悔”。
“儿臣愚钝,镇守北平以来,只知练兵御敌,却疏于管教,以至识人不明,错信匪类,致使麾下将领滋生骄横之心,败坏军纪,更有甚者,竟敢在北伐大军眼皮底下阳奉阴违,此皆儿臣之过也!”
听到这里,不少支持朱标的官员都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骂一声“虚伪”。这分明是被太子殿下打痛了,才开始装可怜。
然而,奏折的内容,远没有结束。
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切和痛悔的味道。
“每念及此,儿臣如坐针毡,夜不能寐!身为大明藩王,不能为父皇分忧,不能为大哥助力,反而成了北境的蠹虫,成了朝廷的累赘!儿臣有罪!罪该万死!”
“儿臣朱棣,斗胆恳请父皇,准许儿臣即刻动身,返回南京,于奉天殿前,于父皇、大哥座下,赤身负荆,自陈其罪!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至于北平防务,儿臣自知能力不济,不堪大任,愿将兵权交由朝廷,静候父皇发落!只求能得当面请罪之机,死亦无憾!!!”
奏折,念完了。
整个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
“这。。。。。这燕王是转性了?”
“赤身负荆?交出兵权?这还是那个塞上杀神朱棣吗?”
“我看,是被太子殿下的雷霆手段,给吓破了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文官集团这边议论纷纷,大多持怀疑态度。
而另一边,以宁王朱权为首的几位宗室藩王,脸上却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
宁王朱权第一个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老泪纵横。
“父皇!四哥他。。。。。。他这是真心悔过了啊!”他声泪俱下地哭喊道,“儿臣远在边塞,最是明白四哥的苦楚!他为大明守国门,十几年如一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已知错,还愿意舍下一切回京请罪,这份手足之情,感天动地啊!”
“父皇,您就给他一个机会吧!让他回来吧!我们兄弟,已经好多年没有聚在一起了!难道您真的要看到我们手足相残,才肯甘心吗?!”
宁王的哭谏,像是一根导火索。
“是啊,陛下!手足之情,大于天啊!”
“燕王既有悔改之心,您就宽恕他这一次吧!”
其他的宗室王爷们,纷纷跪倒一片,一个个捶胸顿足,大打“亲情牌”。一时间,整个奉天殿,都充斥着一种悲怆的气氛,仿佛朱元璋若是不答应,就是冷血无情,就是刻意逼迫儿子,天理难容。
他们营造出的巨大舆论压力,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压向了龙椅之上的朱元璋。
朱元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内心深处,自然也怀疑朱棣的用心。但面对如此众多儿子的集体“逼宫”,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身影。
他的太子,朱标。
整个朝堂的目光,也随之汇聚到了朱标身上。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刚刚大获全胜的监国太子,会如何应对弟弟这突如其来的,以退为进的“杀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标缓缓地,走出了队列。
他先是对着朱元璋躬身一礼,然后转向那些跪着的叔伯兄弟,脸上带着温和而悲悯的笑容。
“父皇。”
朱标的声音清朗而又温和,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儿臣以为,四弟远在北平,还能如此心念国法,心系手足,其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话。
“父皇,我们,应当准奏!”
“什么?!”
“殿下?!”
“不可啊殿下!”
支持朱标的徐辉祖等人,急的脸都白了,疯狂地对着朱标使眼色。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朱标竟然会同意让朱棣回来!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而宁王等人,则是先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们没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自己投降了!
然而,朱标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他们滚烫的心上。
“不过,”朱标话锋一转,脸上的温和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变得锐利如刀,“父皇,四弟既然是回京请罪,那便是罪臣之身。国法家规,不可不察。”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为示其请罪之诚意,为安京师之稳固!儿臣以为,四弟动身之前,当先解除北平所有兵权,由朝廷另派将领接管布防!”
“此外,其入京随行护卫,皆需卸甲去刃,且人数。。。。。。不得超过百人!”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宁王等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变成了骇然的震惊。
徐辉祖等人则是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了敬佩不已的神情。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哪里是同意?这分明是逼着朱棣自断手脚,然后光着身子来南京送死!
朱棣若是答应,他就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再无任何威胁。
他若是不答应,那就是抗旨不尊,之前所有的“请罪”和“悔过”,就全都成了欺君罔上的弥天大谎!
这一下,皮球,被原封不动,甚至加了百倍的力道,踢回了朱棣的脚下!
龙椅之上,朱元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个始终挺拔如松的身影,心中的所有犹豫和动摇,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朱元璋缓缓坐直了身体,整个人的气势,再次变得如同山岳般厚重。他盯着朱标,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
“标儿,你的意思是,让他卸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