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随即——
“成了!成了!老天爷开眼啊!真的成了!” 那位最初提议直接和泥的赵师傅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竟直接跪倒在地,颤抖着伸出粗糙的手,想去抚摸那块试块,又怕碰坏了似的缩回来,反复几次,语无伦次,“这……这真是泥巴做出来的?神迹!这是神迹啊!”
“这……这玩意儿,比俺家那用了三代的石磨还硬朗?” 另一个工匠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使劲揉了揉眼睛。
方老板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却浑然不觉疼痛,脸上又是笑又是眼泪,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冲上前围着那试块打转:“神了!真真神了!县主!您这不是在和泥,您这是点泥成石的神仙法术啊!这……这哪里还是泥,这分明就是石头!不,比一般的石头还硬!”
江沐泽握着记录笔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一滴浓墨从笔尖滴落,在珍贵的记录册上晕开一大团墨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抬起头,望向站在中央的沈泠壹,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发自肺腑的敬佩。
江沐谦更是直接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像个孩子一样欢呼出声:“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县主万岁!”
萧辰渊看着站在中央,周身被从门缝、木板缝隙透入的缕缕阳光笼罩着的沈泠壹,看着她那张平日里清冷如玉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如冰雪初融、暖阳破云般的、极其罕见而真实的轻松与笑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骄傲与倾慕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泠壹,他的奇迹创造者。
沈泠壹长长地、缓缓地舒出了一口压在心中许久的、沉甸甸的浊气。
她走到那块经历了水浸、锤击而岿然不动的试块前,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它坚实粗糙的表面,指尖传来的,是一种足以承载起无数家庭希望与安稳未来的、令人心安的坚实力量。
“此物,”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人能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愉悦,瞬间让沸腾、狂喜的工棚安静下来,“遇水搅拌,柔顺如泥,可塑任意形状;干固之后,坚如磐石,水浸不软,重击难毁。”
她环视着周围每一张激动、兴奋、甚至带着泪痕的脸庞,目光最后落在激动得搓手的方老板和神情肃穆的江家父子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询问:“诸位觉得,该叫它什么好?”
方老板抢着大声说:“叫‘神泥’!县主,这必须是神仙赐下的泥巴,叫‘神泥’最贴切!”
江沐泽沉吟片刻,稳重地开口:“其性坚不可摧,稳如泰山,古籍有云‘君当作磐石’,曰‘磐’颇为贴切,寓意深远。”
一直旁观的江远老爷子也捻须点头,眼中闪着智慧的光:“磐,坚也,稳也,亘古不变。磐石之泥,既道尽其性,又寓含我等对青石镇未来之期盼。磐石泥,老夫觉得甚好。”
沈泠壹目光微动,点了点头,一锤定音:“好!集坚稳与期望于一身。那便叫它——‘磐石泥’!”
磐石泥!
这三个字如同一声积蓄了许久力量的春雷,瞬间在工棚内炸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即将伴随着狂喜的呼声,传遍整个青石镇!它不仅仅是一种新材料的名字,更是一种宣告,宣告着灾难之后的真正新生,宣告着脚下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将真正拥有能够昂首挺立、无畏风雨的坚硬脊梁!
工棚内外,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激动的泪水与如释重负的笑声所淹没。连日来的疲惫、焦虑、挫败,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最纯粹、最炽热的狂喜,久久不息。
“磐石泥”的成功,如同在阴霾中投下了一束强光。
沈泠壹当机立断,将“磐石泥”的工坊选址定在靠近水源、运输便利之处,并与方家的砖瓦窑比邻而建,核心管理与保密工作交由萧辰渊手下那些令行禁止、能力出众的下属负责。
“磐石泥”解决了“胶水”的问题,但重建家园的“骨头”——大量的砖瓦,依旧紧缺。
沈泠壹的目光,立刻精准地投向了曾为落月村建房、并且在“磐石泥”研发后期表现出极大热情与配合的方老板,以及他那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生意似乎也并不怎么红火的砖瓦窑。
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就在方老板因“磐石泥”工坊落户附近、预感将带动自家生意而对她感恩戴德、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时,沈泠壹在一个看似随意的视察时机,抛出了一个直击核心的问题。
她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平静地直视着方老板:“方老板,冒昧问一句,你手下的这座砖瓦窑,是方家祖传的独资产业,还是与人合伙经营,或是……替东家打理?”
方老板心中猛地一咯噔,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僵住,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位县主年纪虽小,可这眼光和心思,简直毒辣得吓人!
他猛然想起之前在落月村施工时,这位小县主就曾对砖瓦的尺寸公差、棱角平整度有过那么一两句看似随意、却精准到可怕的点评,当时只觉这贵人挑剔,如今想来,人家那是真懂行!
在沈泠壹那平静无波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不敢有丝毫隐瞒,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老实承认道:
“县主明鉴,这……这窑确实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底子,是咱方家自己的产业。只是……唉,祖传的工艺也就那么些,寻常得很,烧出来的东西也就将就能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勉强糊口罢了。”
言语间,既有对家传技艺难以突破的落寞,也透着一丝产业难以维持、愧对祖业的窘迫。
“能否带我去窑上看看?”沈泠壹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