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的话里，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颓丧。
一个亿美金都飞了，还管他什么叙事不叙事，链接不链接的。
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那辆还没到手的法拉利，是什么颜色的。
林默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黑暗中，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们觉得，游戏，是什么？”
这个问题，又来了。
猴子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不是刚才问过了吗？
胖子挠了挠头，老实地回答：“好玩的？”
陈阳推了推眼镜，习惯性地开始分析：“一种基于规则，以获取乐趣为目的的互动娱乐形式。”
林默摇了摇头。
“你们说的，是游戏的‘过去’。”
“我想和你们聊的，是游戏的‘未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深沉。
“你们有没有想过，当技术发展到极致，当画面可以欺骗我们的眼睛，当AI可以模拟人类的思维……游戏，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它会不会，不再仅仅是娱乐？”
“它能不能，成为一种……体验人生的方式？”
“体验人生？”
猴子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我的人生还不够苦逼吗？玩个游戏还要体验人生？我只想在游戏里当人上人，开后宫，打爆一切。”
他的话很小声，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却格外清晰。
这代表了绝大多数普通玩家最真实的想法。
林默笑了笑，没有批评他。
“你说的没错，那是游戏的一种功能，提供‘爽感’。就像【黑魂】，它提供的是‘征服的爽感’。”
“但爽感，只是人类情感中最浅层的一种。”
“在它之下，还有喜悦、悲伤、愤怒、恐惧、爱、恨、嫉妒、悔恨……”
“这些更复杂、更深刻的情感，游戏，能不能承载？”
“它能不能，让我们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去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去为一段虚构的友情而流泪，去为一个错误的选择而悔恨终生？”
林默的声音，像一个魔鬼的低语，在黑暗中回响。
猴子、胖子和陈阳，都听得有些发愣。
他们感觉林默说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游戏”的范畴，更像是在讨论哲学或者文学。
“林哥，你说的这些，电影和小说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了吗？”陈阳提出了疑问，“游戏有必要去做这些事吗？这不符合它的媒介特性。”
“说得好！”
林默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电影和小说的体验，是被动的。你只能‘看’着罗密欧与朱丽叶殉情，你只能‘读’到林黛玉的悲伤。你是个旁观者。”
“但游戏，是主动的。”
“游戏的核心是‘互动’，是‘选择’！”
“如果，让你来扮演罗密欧，你还会不会喝下那瓶毒药？”
“如果，贾府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每一次选择之中，你能不能挽救那座大观园？”
林默的这两个问题，让陈阳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第一次，开始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去思考“游戏”这个他研究了多年的东西。
“几十年前，m国有一家叫Info的公司，他们做过一种叫‘互动小说’的游戏，完全由文字构成，玩家通过输入指令来决定故事的走向。比如输入‘向北走’，或者‘捡起钥匙’。”
“再后来，F国有个叫大卫·凯奇（david cage）的制作人，他和他带领的quantic dream工作室，一直在探索‘互动电影’的边界。他们做了一款叫【暴雨】（heavy Rain）的游戏，讲述一个父亲为了救回被绑架的儿子，而接受一系列考验的故事。在那个游戏里，玩家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qtE的成功与否，都会影响剧情的走向和结局。”
林默开始介绍一些游戏史上的先行者。
“【暴雨】是一个伟大的尝试，它证明了游戏可以讲述一个严肃、深刻、充满情感张力的故事。但它也有巨大的缺陷。”
“它的互动，是浅层的。它的选择，是预设的。玩家更像是在看一部可以快进和选择分支的dVd。Npc是冰冷的程序，他们只会根据你的选择，播放固定的动画和台词。”
“他们不会‘记住’你，不会‘理解’你，更不会对你产生真正的情感。”
“他们，没有灵魂。”
林默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
他们似乎有点明白，林默想要做什么了。
“那……林哥你的意思是……”胖子迟疑地问道，“咱们要做一个……有灵魂的Npc？”
“不。”
林默摇了摇头，语出惊人。
“我们不是要做一个有灵魂的Npc。”
“我们是要创造一个……‘虚拟的人’。”
话音落下，他按下了遥控器的下一个按钮。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图片。
那不是【黑魂】那种充满黑暗幻想风格的哥特式画稿。
而是一张……照片？
不，不对。
那是一张cG渲染图，但其真实程度，已经无限逼近了照片。
图片上，是一个女孩的脸。
一个亚裔女孩，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素面朝天，脸上甚至能看清细微的雀斑和毛孔。
她没有惊为天人的美貌，但那双眼睛，却仿佛会说话。
那双眼睛里，有好奇，有警惕，有不安，还有一丝隐藏在深处的，不易察觉的倔强。
她就那么静静地，通过屏幕，看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一瞬间，猴子、胖子和陈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张图片。
而是在和一个活生生的人，对视。
“她叫……‘LUcY’。”
苏轻语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动开口。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母亲介绍自己孩子般的温柔和骄傲。
“这是我根据林默的构想，花了三个月时间，做的第一个概念角色。”
“我的天……”胖子喃喃自语，“这……这是画出来的？轻语姐，你这是什么神仙画技……”
猴子也看得呆住了。
作为营销负责人，他深知这张脸的杀伤力。
它不完美，但它真实。
它能在一瞬间，唤起你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她很美。”陈阳由衷地赞叹道，他第一次觉得，数据和模型，在这样的“真实”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这只是皮囊。”
林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真正的核心，在皮囊之下。”
他切换了投影。
幕布上，出现了一张极其复杂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结构图。
无数的节点，通过密密麻麻的线条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系统。
“这是我为‘LUcY’设计的‘情感与记忆模型’。”
“你们可以把它理解成，她的‘大脑’。”
“这个模型里，有几个核心变量：信任度、好感度、恐惧值、希望值、疲劳度……”
“我们与她的每一次互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影响这些数值的变化。”
“但，它又不是简单的数值加减。”
林默举了一个例子。
“比如，你第一次见到她，她正被坏人追赶，你救了她。她的‘信任度’可能会从0增加到10。”
“然后，你对她说：‘别怕，有我在’。这是一句很标准的安慰。她的‘信任度’可能会再增加2点，达到12。”
“但是，如果你在救她的时候，受了伤，流着血，却依然笑着对她说：‘别怕，有我在’。那么，这句话的‘权重’就会被系统判定为极高。她的‘信任度’，可能会瞬间飙升到30，甚至40。”
“因为系统会判断出，你在‘付出代价’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给予承诺’。这种行为，在人类的情感逻辑中，是极具说服力的。”
“卧槽……”
胖子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游戏设计，而是在上心理学课。
“还有‘记忆’。”
林默继续说道。
“她会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对她撒了谎，也许短期内她不会发现。但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在另一件事上说漏了嘴，与之前的谎言产生了逻辑矛盾……”
“她的‘记忆系统’就会触发警报。她会开始怀疑你，‘信任度’会断崖式下跌。”
“她还会记住你的习惯。你喜欢在清晨去某个地方看风景，也许去过几次之后，某天清晨，你会在那里，‘偶遇’她。”
“她会记住你的喜好。你喜欢某种音乐，也许某天，你会发现她正在笨拙地，用口琴吹着那首你喜欢的曲子。”
随着林默的讲述，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有独立人格、会思考、会记忆、会成长的“虚拟生命”，渐渐在众人脑海中成型。
他们开始感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这……这还是游戏吗？
这简直就是【西部世界】里的AI觉醒前夜啊！
“林哥……”猴子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这是要逆天啊……”
“这……这种AI的开发成本和技术难度……”陈阳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但很快就过载了，“这……这在理论上，以我们现有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实现！”
“理论上，是不可能。”
林默承认了。
“但，我们有‘创世纪’。”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复杂的神经网络图。
“这个‘情感与记忆模型’，是我基于‘创世纪’引擎的底层AI架构，做出的一个简化概念版。”
“而完整的版本，需要‘创使纪’总部的顶级AI团队，和我们一起，花上至少两到三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这，就是我拒绝【黑魂2】的原因。”
“因为我们的下一场战斗，不再是和马天宇这种级别的对手。”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和‘创世纪’这样的巨人合作，去挑战一个……从未有人成功过的，游戏设计的终极命题。”
林默转过身，屏幕的光，照亮了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他的眼中，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的火焰。
那是一种名为“创造”的，神圣的火焰。
他看着他那些已经被彻底震撼，说不出话来的伙伴们，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现在，我再问你们一次。”
“是愿意留下来，安稳地数着【黑魂】带来的钞票。”
“还是愿意，和我一起，去亲手创造一个……”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