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甜腥气味如毒蛇般钻入鼻腔，苏晚照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是某种作用于神经的混合毒瘴，能迅速致幻，摧垮人的心智。
她立刻屏住呼吸，但仅仅是方才那一瞬的吸入，已经足够让毒素侵入四肢百骸。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撕裂。
阴暗潮湿的天牢石壁褪去了颜色，取而代＜seg_12＞的是一片冰冷刺目的纯白。
墙壁上挂着的不再是锈迹斑斑的刑具，而是泛着金属寒光的人体骨骼挂图。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福尔马林与消毒水混合的、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熟悉气味。
这里是……医学院的解剖室！
一具盖着白布的“大体老师”静静躺在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上，而她，正穿着洗得发白的实验服，手里握着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滴答，滴答……”
不是水珠从牢顶滴落的声音，而是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她的神经上。
“苏晚照，你又失败了。”
一个冰冷、充满了轻蔑与嘲讽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如同附骨之蛆，瞬间将她拉回了那个最不堪回首的噩梦。
是她的导师，那个以严苛和偏见着称的男人。
“你的手只会发抖，你的判断永远迟疑。你根本不配当一名医生！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那声音化作无数根尖针，狠狠刺入她的大脑。
强烈的自我怀疑和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
她手中的手术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视野被泪水模糊，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下沉……
不！不对！
就在她即将被幻觉吞噬的刹那，一丝清明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她不是在解剖室，她身在天牢！
她不是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医学生，她是靖安侯府的苏晚照！
她此行的目的，是为枉死的太医寻回公道，是为自己洗刷冤屈！
这该死的毒瘴！
强烈的求生意志与复仇的执念，让她死死守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而就在这时，一个机械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精神力受到强烈攻击，自我防御机制开启。”
“意识剥离”模式，启动！”
话音未落，苏晚照只觉得灵魂猛地一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沉重的肉身中硬生生抽离出来。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漂浮在半空中，以一种绝对冷静的、上帝般的视角，俯瞰着整个地牢。
下方，她的身体正半跪在地，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显然仍在与幻觉做着最后的抗争。
而她周围，浓郁的黑绿色毒瘴正从墙壁的缝隙中不断涌出，如活物般翻滚、弥漫，几乎要将她完全吞噬。
在毒瘴的中心，那具所谓的“太医尸体”躺在干草堆上，面容安详得有些诡异。
在“意识剥离”的视角下，一切虚妄无所遁形。
苏晚照清楚地看到，那具尸体上覆盖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能量流。
这股能量流扭曲了光线，也扭曲了靠近者的感知，使其看起来像一个死去了数日的老者。
但实际上，那干草下的，不过是一具不知从何处拖来的狱囚尸体，被巧妙地换上了太医的衣袍而已！
幻影鬼医！
苏晚照瞬间明白了。
这种以药物配合精神力制造幻境的手段，正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幻影鬼医的拿手好戏。
他不仅用毒瘴作为防御，更在这里设下了一个精妙的圈套，一个假的线索，企图将所有试图查探真相的人引入歧途。
“好狠的手段。”苏晚照在意识中冷哼一声。
若非系统及时启动，她恐怕真的会信以为真，要么被毒瘴侵蚀而死，要么就带着一个假线索狼狈而归。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整个牢房。
毒瘴的源头是墙角的几个不起眼的孔洞，那么真正的太医尸首，一定被藏在了毒瘴无法轻易波及的安全之处。
她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了牢房最内侧，一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墙上。
在那堵墙的下方，有一块地砖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上那么一丝，若非此刻的上帝视角，根本无从察觉。
就是那里！
与此同时，天牢之外，城东的火光与喊杀声已经冲天而起。
楚昭烈一身黑衣，如暗夜中的鬼魅，手持长剑，剑锋上的血珠正缓缓滴落。
他脚下，三名天牢狱卒已经气绝，喉咙处都只有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痕。
“说，地牢的密道入口在哪？”他的声音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压。
最后一名活着的狱卒被他踩在脚下，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一片湿热，颤抖着手指指向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哨塔之下：“在……在塔底的枯井里……饶……饶命……”
楚昭烈眼神一寒，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手腕一抖，剑光闪过，世界便清静了。
他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掠至那座哨塔前，一脚踹开早已腐朽的井盖，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地牢之内，苏晚照的意识已经回归本体。
她强忍着肺部的灼痛和阵阵眩晕，凭借着刚才的记忆，踉踉跄跄地避开了毒瘴最浓郁的区域，扑到那面石墙前。
她伸出手，在那块颜色稍深的地砖上用力一按。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面前的石墙竟缓缓向内侧旋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密室。
一股混杂着血腥与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密室之内，一具身穿太医官服的尸体正蜷缩在角落，他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不甘。
这，才是真正的张太医！
苏晚照心中一紧，顾不上悲痛，立刻上前探查。
张太医的尸身已经冰冷僵硬，但她还是敏锐地发现，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口，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最后的秘密。
她小心翼翼地掰开那早已僵硬的手指，从宽大的袖袍内衬里，摸出了一卷被血浸透、已经变得硬邦邦的布料。
展开一看，上面是用血写就的一行行绝望而仓促的字迹！
“罪臣张远绝笔。韩长老年庚戌，通敌叛国，以秘法炼制‘幽冥香’，苏氏……苏氏柳如是为主谋，献于宫中……此香无色无味，与寻常安神香混合，三月可致君王体虚神衰，国祚危矣……罪臣察觉异常，惨遭灭口，望后来者……揭其奸谋，佑我大楚……”
字迹到最后已经潦草不堪，几乎无法辨认，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凝聚了无尽的血泪与仇恨。
韩长老！苏夫人柳如是！
苏晚照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封血书，就是铁证！
是足以将苏家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韩长老彻底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铁证！
她迅速将血书收好，正欲转身离开，一股极致的危险感却从背后袭来！
“能识破老夫的‘镜花水月’，你这女娃，倒有几分意思。”
一个沙哑、飘忽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见密室门口的光线一暗，一道干瘦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他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一双眼睛在面具后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正是幻影鬼医！
苏晚照心头一沉，下意识地将血书护在怀中，全身戒备。
“只可惜，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只能把命留下来了。”幻影鬼医阴恻恻地笑着，干枯的手爪缓缓抬起，一股墨绿色的毒烟在他掌心凝聚。
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巨响，牢房的另一侧墙壁竟被一股霸道绝伦的内力硬生生轰塌！
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一道矫健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进来，周身散发着雷霆万钧的恐怖气势，正是及时赶到的楚昭烈！
“找死！”楚昭烈看清眼前的情形，怒喝一声，看也未看那幻影鬼医的毒烟，身形不退反进，一掌悍然拍出！
他的掌风刚猛无俦，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仿佛能摧毁一切！
幻影鬼医显然没料到会有人以如此蛮横的方式破墙而入，更没料到对方的掌力竟霸道至此。
他怪叫一声，仓促间只能将掌中毒烟拍出，试图阻拦。
然而，那毒烟在楚昭烈的掌风面前，便如风中残烛，瞬间被吹得七零八落，不成形状。
紧接着，那狂暴的掌力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噗——”
幻影鬼医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面具都裂开了一道缝隙。
楚昭烈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把揽过苏晚照的腰，沉声道：“走！”
他抱着苏晚照，脚下发力，竟直接从被他轰开的墙壁缺口处纵身跃出，几个起落便冲出了地牢范围，如一只暗夜雄鹰，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与远方的骚乱烟尘之中。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地牢内，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被震飞的幻影鬼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捂着胸口，从面具裂缝中溢出一丝鲜血。
他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惊疑与怨毒的光芒，随即身形一晃，也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在天牢最深处，一间用于记录供词的偏僻房间里，火把的光芒昏暗地跳动着。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狱卒和文书的尸体，他们是在城东骚乱之初，就被灭口的第一批人。
其中，一具趴在地上的供词记录官的尸体，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那只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手，指尖……竟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