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死寂无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跪于殿中的女子身上,以及她身前那本薄薄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账册。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仿佛下一刻,天子一怒,便将是血流成河。
“好,好一个御医院!”龙椅之上,昭仁帝的脸色已然铁青,他抓着账册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的是滔天怒火,是身为帝王被臣子蒙蔽、被蛀虫侵蚀国库的奇耻大辱!
账册上的每一个字,每一笔款项,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整个大楚王朝的脸上。
以“珍稀药材”为名,行中饱私囊之实,其金额之巨,手段之劣,触目惊心!
这哪里是救死扶伤的御医院,分明是一个盘踞在王都心脏的巨大毒瘤!
“彻查!给朕彻查!”昭仁帝猛地将账册掷于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声若雷霆,“从院首到院判,再到每一个经手的太医、吏员,一个都不能放过!凡涉事者,无论官阶,一律给朕拿下,打入天牢!”
帝王雷霆之威,席卷整个朝堂。
御医院院首李宗明和几位资深院判当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敛财手段,竟会被一个被他们亲手打入尘埃的女子,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公之于众。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那些平日里与御医院有所勾结的官员,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浸透了朝服。
他们看向苏晚照的眼神,充满了惊惧与怨毒。
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疯子!
她不仅要拉御医院下水,更是要掀翻这潭经营多年的浑水!
就在这风暴的中心,一道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上的僵局。
“父皇息怒。”楚昭烈自百官队列中走出,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凛然,“御医院贪腐一案,牵连甚广,若无一个得力且公正之人主持清查,恐有宵小之辈趁机混淆视听,甚至将罪责反推于揭发之人。”
他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李宗明等人,最后落在苏晚照身上,话锋一转,掷地有声:“儿臣以为,苏晚照既能不畏强权,呈上账册,足见其心之正,其行之刚。为堵悠悠众口,也为证其自身清白,不如便由她暂代御医院督查之职,协同大理寺与刑部,共同清查此案。如此,方能让真正贪腐之辈无所遁形!”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让一个女子,一个刚刚洗脱罪名、甚至在许多人眼中仍是“戴罪之身”的女子,去主持清查御医院?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然而,昭仁帝在短暂的惊愕后,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赞许。
烈儿此举,看似大胆,实则是一招妙棋。
苏晚照与御医院已是水火不容,由她来查,必不会徇私;而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也能让她彻底与过去的污名割裂,用雷霆手段,为自己正名!
“准奏!”昭仁帝一锤定音,威严的目光落在苏晚照身上,“苏晚照,朕给你这个机会,切莫让朕失望!”
苏晚照深深叩首,声音清冷而坚定:“臣女,遵旨。”
当她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
从皇宫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小月早已备好了热茶和点心,见苏晚照面带疲惫,眼中满是心疼。
她犹豫再三,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递了过去。
“小姐,这是奴婢在……在韩长老的密室里找到的。”
苏晚照接过信笺,上面并未封口,更像是一份未曾寄出的遗书。
她展开信纸,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内容却让她心头一震。
“……老夫一生识人无数,却看错了枕边之人,害了婉儿,悔之晚矣。所幸,婉儿之女,天赋异禀,青出于蓝,其医道之才,远胜于我。若能得其所助,查明‘寒水散’背后的真相,或许……或许尚能逆转乾坤,慰婉儿在天之灵……”
信的末尾,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墨迹浸染了纸页。
小月看着苏晚照紧攥着信纸的手,轻声说:“小姐,韩长老他……或许,也一直在等你原谅他。”
苏晚照沉默良久,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
原谅?
谈何容易。
但她知道,韩长老的遗愿,与她的目标,终究是一致的。
她将信纸小心折好,收入怀中,转身走入内室。
“小月,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意识沉入识海,苏晚照再次进入了那片熟悉的玉枕空间。
她将“寒水散”的样本置于分析台上,这一次,她的目的不再是简单的解毒,而是要彻底解析其背后的深层结构。
“系统,深度解析‘寒水散’,追溯其核心毒源。”
冰冷的机械音在空间中响起:“深度解析启动……检测到隐藏配方与特殊灵力印记,常规解析无法完成。启动备用方案……检测到宿主精神力与毒源印记存在共鸣。激活特殊功能:梦境回溯。是否进入?”
梦境回溯?苏晚照毫不犹豫:“进入!”
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化为无数光影碎片,又飞速重组。
她仿佛成了一个透明的旁观者,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阴雨连绵的午后。
她看到了母亲,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正坐在窗边,为一个病人细细诊脉。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悄然走近。
那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神秘女子,她端着一碗汤药,言笑晏晏地递给母亲,说是自己亲手熬制的安神汤。
母亲不疑有他,微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就在汤药入口的瞬间,苏晚照在梦境中清楚地看到,一缕微不可见的黑气,从那神秘女子的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汤药之中!
那黑气,与“寒水散”的毒性源头,如出一辙!
就是她!毒源,来自这个神秘的女人!
苏晚照猛地睁开眼睛,从梦境中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
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脸,但她的身形、声音,以及那歹毒的手段,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母亲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简单的中毒,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楚昭烈的声音。
苏晚照平复下心绪,起身开门。
烛光下,楚昭烈的面容显得格外坚毅。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显然是有要事。
“我已向父皇请命,亲自带队,即刻启程前往西北,追查那支商队背后的势力。”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京城的浑水,我留给你搅。边境的毒根,我替你去挖。”
苏晚照心中一暖,却也明白此行的凶险。
西北之地,龙蛇混杂,那股能将毒药渗透进宫廷的势力,绝非善类。
楚昭烈仿佛看穿了她的担忧,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晚照,以前,我是陪你一起走过风雨。但从现在开始,我要为你铺平前路。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会是你的剑,你的盾。”
这一次,我不再只是陪你走,而是为你铺路。
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能撼动人心。
苏晚照眼眶微热,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她踮起脚尖,主动拥住了他。
这个拥抱,没有缠绵,只有无声的信任与托付。
三日后,御医院的牌匾被重新擦拭干净,但里面的人,却已换了大半。
新上任的代理院首,是楚昭烈亲自举荐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他当众宣布,为苏晚照彻底恢复名誉。
不仅如此,他还亲手将一枚通体温润、刻有古朴“医”字的白玉令牌,交到了苏晚照手中。
“此乃‘圣医令’,”代理院首的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御医院,“非医道通神、功济天下者不可得。今日,此令归于苏姑娘,实至名归!”
周围的太医们,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只能躬身行礼,齐声高呼:“恭贺苏姑娘!”
声浪如潮,荣耀加身。
然而,苏晚照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心中却无半点波澜。
她看着这枚代表着大楚医者至高荣誉的令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就在她心念微动之际,玉枕空间深处,那道久违的、属于母亲的熟悉声音,带着一丝欣慰,再次响起:“婉儿,你的女儿,已经超越了你了。”
紧接着,一道前所未有的、鲜红色的警告信息,在她的识海中猛然浮现:
“警告:代号‘幽冥香’之母体,正在复苏。”
与此同时,城门外,楚昭烈一身戎装,翻身上马。
他回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道立于风口浪尖的纤细身影。
他勒转马头,再无留恋,沉声喝道:“出发!”
马蹄踏破京城的宁静,绝尘而去。
城中,苏晚照手握冰冷的“圣医令”,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宫的方向。
她知道,楚昭烈也知道,账册掀起的,只是序幕。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她收回目光,将“圣医令”收入袖中。
这块令牌,与其说是荣誉,不如说是一个更加醒目的靶子。
它将她推到了医道权力的顶峰,也推到了所有旧势力的对立面。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御医院时,一名小吏神色慌张地匆匆跑来,在她面前猛地刹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苏……苏姑娘!不好了!宫里传来急令,命您立刻前往太和殿前议事,杨……杨尚书他,刚刚当众弹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