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芒种总带着咸腥的海风,南澳渔港的“望海棚”下,几十张渔网晾晒在竹竿上,网眼被海盐浸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与桐油的气息。陈晓明踩着贝壳铺就的小路走到棚下时,老渔民海旺伯正对着一堆撕裂的渔网发愁——那些用黄麻编织的渔网,昨夜还完好无损,今早却布满不规则的破洞,网线断裂处像被礁石磨过,更怪的是,夜里总能听到渔港传来“哗啦”的拉网声,却不见渔船归港,渔灯也会自己在海面闪烁,忽明忽暗像在指引方向。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海旺伯的手上缠着浸过桐油的布条,掌心布满被渔网勒出的老茧,他提起一张撕裂的渔网,声音里带着焦虑,“这已经是第九张了,前几张的渔网要么被礁石划破,要么被不明东西咬出洞,出海的渔船也总空网而归。有个打了一辈子鱼的老伙计说,夜里看到渔港的礁石上有个穿蓑衣的影子在补网,手里的梭子飞得飞快,可那片礁石涨潮时根本没法站人啊。”
陈晓明走到渔网前,拿起一段断裂的网线。黄麻的纤维坚韧,断裂处的毛刺下藏着一股汹涌而厚重的能量,与赤坎船坞的船钉同源,却带着更强烈的海洋气息,像未收网的渔获,藏着化不开的忧虑。平衡之力探入的瞬间,他“看到”了清晰的画面:日军的巡逻艇在渔港外游弋,渔民们的渔船被扣押;一个络腮胡渔民带着几张渔网往暗礁区划去,想给被困的游击队送食物,日军的探照灯照到了他的小船,子弹打穿了船底,他却将渔网里的干粮捆在浮木上,自己抱着一块礁石沉入海中,渔网在浪里翻涌,像一面破碎的旗帜……
“这渔港……抗战时藏过游击队?”陈晓明问道。南澳渔港是粤海最大的渔业码头,海旺伯的父亲海守渔是当年的渔民领袖,他带领渔民组成“护海队”,利用熟悉的海域给游击队送情报、运物资,却在一次送粮途中被日军发现,为了不让干粮落入敌手,与敌人同归于尽,那些他亲手编织的“保命网”(能在危急时充当救生筏的厚渔网),大多随着沉船沉入海底,只有少数被海浪冲到礁石区,被渔民偷偷收起。
海旺伯引着他走到渔港的礁石区,退潮后的礁石上还留着渔网的残片,其中一块礁石的缝隙里,卡着半片蓑衣,布料已经腐烂,却仍能看出被枪弹击穿的孔洞。“我爹就是为了送这袋干粮没的,”海旺伯指着那块礁石,声音哽咽,“那年游击队在暗礁区的山洞里待了三天,断了粮,我爹说‘都是中国人,不能看着他们饿死’,趁着台风天浪大,带着几张渔网和干粮偷偷出海。日军的巡逻艇发现了他,他把干粮捆在渔网做的浮具上,自己驾着小船往相反方向划,最后被炮弹击中,船炸成了碎片……等我们在礁石区找到他时,他手里还攥着补网的梭子,渔网在浪里漂了三天,最后真把干粮送到了山洞。”
他从礁石的石缝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里面裹着一枚铜制的梭子,梭子的木柄上刻着“守渔”二字,是海守渔的标记,边缘还留着礁石撞击的痕迹。油布包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南澳渔港捕鱼要诀》,其中一页用炭笔写着“渔者,海之子也,网要密,心要诚,取之有度,方能生生不息,竭泽而渔,无异自断生路”,旁边有海守渔的批注:“渔网能捕鱼,亦能护命,渔民的眼要识洋流,心要敬大海,若失了这份敬畏,不如归田。吾儿若见此,当记‘护海如护家,鱼在人在’,莫因贪而竭泽,莫因险而弃渔。”
陈晓明拿起那枚铜梭子,指尖触到“守渔”二字的刻痕,能量波动格外强烈。平衡之力流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海守渔的执念——那是对海洋的敬畏,对“护海护民”誓言的执着,这种执念附着在渔网和渔港上,看到如今的海旺伯为了多赚钱,用密眼网过度捕捞,甚至在禁渔期偷偷出海,还听了商人的话,同意在渔港建海鲜加工厂,让污水直接排进海里,才会让渔网撕裂、渔船空网,其实是想唤醒他对“渔民初心”的记忆。
“不是海怪作祟,是你父亲的执念在‘护海’。”陈晓明将梭子放回油布包,“他当年用命守护的,不只是渔网,更是渔民的生计与海洋的平衡。你现在过度捕捞、污染海域,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提醒。”
海旺伯的脸瞬间涨红,他抓起一把密眼网的网线,网眼小得连小鱼苗都能困住:“我爹总说,好渔网要‘留大放小’,网眼要够大,让小鱼能活下来,这样来年才有鱼可捕。这几年鱼越来越少,我看着别人用密眼网能多捞点,就……就也换了,禁渔期偷偷出海,想着能多赚点给孙子娶媳妇,那加工厂老板说排点污水没事……是我贪心,丢了我爹的脸面。”
正说着,渔港的老渔船突然轻微晃动起来,几张破损的渔网自己漂到礁石区,像是在归位。那本《南澳渔港捕鱼要诀》从油布包旁滑出,被海风吹到望海棚下,“取之有度”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礁石区的海水突然泛起涟漪,一群小鱼围着浮木打转,像是在感谢放过它们的生路,其中一条鱼的鳍上,竟缠着一小段当年的“保命网”残线。
“他在等你重拾敬畏。”陈晓明指着那些密眼网,“把所有密眼网全换成合规的渔网,严格遵守禁渔期规定;联合渔民抵制海鲜加工厂,清理渔港的海面垃圾;在礁石区立块‘护海碑’,刻上《捕鱼要诀》和海守渔的故事,教年轻人‘取之有度’的道理,他会看到你的诚意的。”
海旺伯捧着那枚铜梭子,突然跪在礁石上,对着海守渔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爹,儿子错了!我这就换了密眼网,禁渔期绝不出海,把加工厂赶出去,一定让南澳渔港的海里,重新有鱼!”
接下来的两个月,海旺伯挨家挨户劝说渔民换网,自己带头把十几张密眼网剪成碎片,扔进垃圾桶,有渔民不理解,他就把父亲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最后大家都跟着换了合规的渔网;他组织渔民清理海面的塑料垃圾和废弃渔网,光是从礁石缝里捞出的垃圾,就装了满满五艘小船;他找到那个想建加工厂的商人,把《捕鱼要诀》拍在对方桌上:“我爹用命护着这片海,你想污染它,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商人被他的气势吓退,再也没来过。
陈晓明几乎每周都来渔港,有时帮着清理垃圾,有时坐在望海棚下,看海旺伯修补渔网。平衡之力顺着渔网的网线渗入,他能感觉到渔港的能量在慢慢恢复,撕裂的渔网被补好后,网线坚韧如初,渔船开始有了收获,虽然不如以前多,却都是符合规格的成鱼,夜里的拉网声变成了渔民的号子声,像是海守渔在跟着一起喊号。有一次,海旺伯在补网时,梭子突然从手里滑落,掉进礁石缝里,他伸手去捡,发现缝里藏着一个小铁盒,里面是海守渔当年的捕鱼日志,最后一页写着“今日放了百条小鱼,来年当有千条回报”,老伙计说:“是守渔兄在告诉你,他的法子没错,护海才能有渔。”
两个月后,南澳渔港举行了“护海誓誓”大会,渔民们举着新换的渔网,在“护海碑”前宣誓遵守捕捞规矩。当海旺伯将海守渔的铜梭子嵌在碑上时,一群海鸥突然落在礁石上,对着海面鸣叫,像是在欢迎。有个年轻渔民激动地说:“旺伯,昨天我出海,网里捞到了好多大黄鱼,是这几年最多的一次!守渔伯显灵了!”
重新恢复生机的渔港,严格执行“取之有度”的规矩,渔民们还自发组成了“护海队”,巡逻海域阻止偷捕和污染。有个外地商人想高价收购渔港的渔获,让他们用密眼网捕捞,海旺伯却摇了摇头:“钱再多,也买不来明年的鱼。我爹说了,海里的鱼是给子孙留的,不能全捞光,这规矩不能破。”
陈晓明离开渔港时,芒种的夕阳将海面染成橙红色,望海棚下的渔网在风中舒展,像一面面守护海洋的旗帜。他回头望了一眼,海旺伯正带着年轻人修补渔网,铜梭子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他的身影和海守渔的画像重叠在一起,坚毅而沉稳。
他知道,海守渔的执念已经解开,他的守护没有随着海浪消逝,而是化作了渔港的魂,融入了每一张渔网里,融入了海旺伯的坚守里,继续守护着这份跨越战火的海洋盟约,守护着渔港里的护海之盟。
回到陈记凉茶铺,海旺伯特意送来一小包刚晒干的鱼干,是用合规渔网捕捞的大黄鱼:“陈先生,这鱼干是我亲手晒的,您尝尝,有当年我爹晒的那个味。也算我谢您的,让我记起了爹的话,渔民的网,捞的是鱼,守的是海,更是良心。”
陈晓明用鱼干炖了一锅汤,鲜味与凉茶的甘醇交织在一起,格外暖心。远处的南澳渔港在暮色中沉默矗立,望海棚的渔灯亮了起来,像一颗守护海洋的星辰。他知道,粤海的故事里,从不缺这样的守护者,他们像渔民一样,用一生的执着,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守护着最朴素的平衡,让每一张渔网,都能在岁月里,传递出不灭的敬畏。
而那些藏在渔网里的执念,那些写在要诀上的坚守,终究会像这芒种的海风,拂过渔港的每一寸海域,让“取之有度”的誓言,永远回荡在南澳渔港的涛声里,回荡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