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小满总带着闷热的湿气,老城区的“镇粤钟楼”矗立在广场中央,砖石墙体爬满了青苔,钟楼顶的铜钟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敲钟的绳索垂在钟楼底层,绳结处磨得发亮。陈晓明踏着石阶走进钟楼时,守钟人老钟伯正对着停摆的钟摆发愁——那座百年机械钟,昨夜还准点报时,今早却卡在了九点十五分,钟摆纹丝不动,更怪的是,夜里总能听到钟楼顶层传来“咔嗒咔嗒”的齿轮转动声,却不见指针移动,凌晨三点时,铜钟竟自己敲响了三下,声音沉闷,像在叹息。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老钟伯的手上沾着机油,指甲缝里还嵌着铁锈,他指着停摆的钟摆,声音里带着焦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是慢了半小时,这次直接听了。有个住在钟楼旁的老街坊说,夜里看到钟楼顶层有个穿工装的影子在调试齿轮,手里的扳手挥得勤快,可钟楼的大门是从外面锁的,钥匙就挂在我家墙上。”
陈晓明走到机械钟的齿轮组前,俯身观察卡住的零件。黄铜齿轮的齿牙间藏着一股沉稳而执拗的能量,与赤坎船坞的船钉同源,却带着更精准的时间感,像未走完的钟点,藏着化不开的责任感。平衡之力探入的瞬间,他“看到”了清晰的画面:日军的卡车停在钟楼前,士兵们想拆走铜钟熔铸炮弹;一个戴护目镜的钟表匠抱着齿轮零件往钟楼顶层跑,日军的子弹打穿了他的工装,他却将关键齿轮藏进墙体的暗格,最后被刺刀逼到钟楼顶,他拉响铜钟发出警报,自己随着坠落的钟锤一起摔下,手里还攥着一把调校扳手……
“这钟楼……抗战时发过警报?”陈晓明问道。镇粤钟楼建于清末,是粤海的地标性建筑,老钟伯的父亲钟守时是当年的守钟人,也是远近闻名的钟表匠,抗战时曾利用钟楼的高度,在日军空袭前敲响铜钟示警,却在一次日军强拆铜钟时,为保护机械钟和警报系统,壮烈牺牲,那些藏在暗格的齿轮零件,让钟楼在战后得以修复。
老钟伯引着他走到钟楼顶层,铜钟的钟体上还留着弹痕,钟锤的铁链锈迹斑斑,其中一节链环有明显的断裂后修复的痕迹。“我爹就是为了护这口钟没的,”老钟伯抚摸着钟体上的弹痕,声音哽咽,“那天日军说铜钟‘浪费金属’,要拆去做炮弹,我爹把他们堵在钟楼门口,说‘这钟是镇城的魂,敲的是时辰,更是人心,你们拆了它,就是拆了老百姓的念想’。他们把他拖到钟楼顶,他趁人不注意,拉响了最高警报,日军开枪打他,他就抱着钟锤一起掉了下去……等我们找到他时,他手里的扳手还紧紧卡在齿轮里。”
他从墙体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枚磨损的黄铜齿轮,其中一枚的齿牙上刻着“守时”二字,是钟守时的标记,边缘还留着撞击的痕迹。铁皮盒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镇粤钟楼机械图谱》,其中一页用钢笔写着“钟者,时之表也,齿轮咬合不差分毫,钟鸣准时不偏秒刻,守钟如守诺,一分一秒皆关人心”,旁边有钟守时的批注:“钟声能定晨昏,亦能安人心,守钟人的眼要盯着齿轮,心要装着全城的时辰,若钟不准,不如停摆。吾儿若见此,当记‘钟摆不停,责任不止’,莫因懈怠而误时,莫因艰难而弃守。”
陈晓明拿起那枚刻字齿轮,指尖触到“守时”二字的刻痕,能量波动格外强烈。平衡之力流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钟守时的执念——那是对守时责任的坚守,对“未走完的钟点”的牵挂,这种执念附着在齿轮和铜钟上,看到如今的老钟伯为了省力,把机械钟改成了电动驱动,多年没清理齿轮组,甚至有时懒得调校,让钟快了慢了都不管,最近还听了开发商的话,想把钟楼改成观景台收门票,才会让钟摆停摆、铜钟自鸣,其实是想唤醒他对“守钟初心”的记忆。
“不是钟灵闹别扭,是你父亲的执念在‘护钟’。”陈晓明将齿轮放回铁皮盒,“他当年用命守护的,不只是铜钟,更是守时的责任与全城的信任。你现在敷衍了事、轻慢使命,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提醒。”
老钟伯的脸瞬间涨红,他抓起一把电动驱动的控制器,塑料外壳已经开裂:“我爹总说,好钟表要‘齿轮咬合精准,钟鸣分秒不差’,机械钟要每天上弦,每周清理,每月调校,哪怕多花两小时,也不能让它走不准。这几年我年纪大了,爬钟楼费劲,就……就改成了电动的,有时钟快了几分钟,想着没人在意,就没管……是我偷懒,丢了我爹的脸面。”
正说着,钟楼顶层的铜钟突然“当”地一声轻响,钟锤微微晃动,震落了钟体上的一片灰尘。那本《镇粤钟楼机械图谱》从铁皮盒旁滑出,被一阵风吹到齿轮组前,“钟摆不停,责任不止”八个字在天光下格外醒目。墙体的暗格轻微震动,几枚齿轮零件自己滚出,正好落在卡住的齿轮组旁,像是在指引修复方向。
“他在等你重拾精准。”陈晓明指着电动控制器,“把电动装置全拆了,恢复机械驱动;按图谱清理所有齿轮,更换磨损的零件;每天按时上弦、调校,确保钟鸣分秒不差,拒绝开发商的提议,保住钟楼的原貌,他会看到你的诚意的。”
老钟伯捧着那枚刻字齿轮,突然跪在铜钟下,对着钟守时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爹,儿子错了!我这就拆了电动装置,修好机械钟,每天守着它,再也不偷懒了,一定让镇粤钟楼的钟声,重新准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老钟伯请来了钟表匠师傅,一起拆除电动装置,恢复机械驱动。他每天爬几十级台阶到顶层,清理齿轮组里的油污和灰尘,手指被齿轮划破了,贴块胶布继续干;他按《机械图谱》的说明,更换了磨损的齿牙,光是调校咬合间隙,就花了整整三天,确保每个齿轮转动时都严丝合缝;他重新启用了上弦的摇杆,每天清晨六点准时上弦,看着钟摆重新摆动,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亮。有个年轻的钟表匠想帮他装个自动上弦装置,他却摆摆手:“我爹说了,守钟要亲手来,才能摸到钟的脾气,自动装置再方便,也少了份心在里面。”
陈晓明几乎每天都来钟楼,有时帮着搬运工具,有时坐在底层的石阶上,听老钟伯讲述机械钟的原理。平衡之力顺着齿轮的转动渗入,他能感觉到钟楼的能量在慢慢恢复,停摆的钟摆重新摆动后,指针精准地指向各个时辰,铜钟的自鸣再也没出现过,只有整点时,清脆的钟声回荡在老城区的上空,像在唤醒沉睡的时光。有一次,老钟伯在调校钟摆时,总也调不准秒差,突然一阵风吹过,钟楼顶层的窗户自动打开,阳光照在齿轮组上,他发现一枚齿轮装反了,纠正后,钟摆的摆动立刻变得平稳,老街坊说:“是守时钟在帮你呢,他最见不得钟走不准。”
一个月后,镇粤钟楼的机械钟完全恢复了机械驱动,第一次准点敲响正午十二点的钟声时,广场上聚集了不少老街坊,大家仰着脖子听着,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激动地说:“是这个声!和守时当年调的一模一样!老钟,你没丢你爹的脸!”钟声落下时,阳光正好照在钟体的弹痕上,像是在接受时光的致敬。
重新守时的钟楼,拒绝了所有商业开发的提议,老钟伯每天雷打不动地上弦、调校,风雨无阻。有个旅游公司想赞助钟楼的维护,条件是在钟体上挂广告牌,老钟伯却摇了摇头:“钟楼是全城的念想,不是赚钱的招牌。我爹说了,钟要干净,心要纯粹,这规矩不能破。”
陈晓明离开钟楼时,小满的阳光透过钟楼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齿轮形状的光斑,像一幅精密的机械图。他回头望了一眼,老钟伯正站在顶层的窗边,手里拿着调校扳手,专注地观察着钟摆的摆动,身影和钟守时的画像重叠在一起,严谨而坚定。
他知道,钟守时的执念已经解开,他的责任没有随着岁月褪色,而是化作了钟楼的魂,融入了每一个齿轮里,融入了老钟伯的坚守里,继续守护着这份跨越战火的时间承诺,守护着钟楼里的守时之诺。
回到陈记凉茶铺,老钟伯特意送来一个小小的机械钟模型,钟面上刻着“镇粤”二字:“陈先生,这模型是按大钟楼做的,您留着看个时辰。也算我谢您的,让我记起了爹的话,守钟的人,守的不只是钟,是全城人心里的准头。”
陈晓明将模型放在柜台,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与凉茶的熬制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安心。远处的老城区在阳光下沉默矗立,镇粤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清脆而准时,像一颗坚守时间的星辰。他知道,粤海的故事里,从不缺这样的守护者,他们像守钟人一样,用一生的执着,在分秒流逝的时光里,守护着最精准的承诺,让每一次钟鸣,都能在岁月里,传递出不灭的责任。
而那些藏在齿轮里的执念,那些写在图谱上的坚守,终究会像这小满的阳光,照亮钟楼的每一个零件,让“钟摆不停”的誓言,永远回荡在镇粤钟楼的钟声里,回荡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