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白日里人来人往、充满关切与忙碌的王家别墅,终于沉寂下来。病房那边有韩星和戎峰值夜,家里女眷和孩子们都已安睡。只有书房里,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李大强没有睡。
他独自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酒盅,和半瓶喝剩的白酒。他没有开大灯,只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自斟自饮。酒液入喉,辛辣灼热,却似乎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和沉重。
白天在医院,他努力表现得镇定、乐观,不断给马建军打气,跟医生反复沟通细节,安排得井井有条。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那个必须扛住一切的老大哥、老父亲。
可只有当这样的深夜,独自一人时,那强撑着的硬壳才会裂开缝隙,露出里面深藏的恐惧、无力与悲伤。
他想起下午医生私下跟他谈话时凝重的表情,说马建军的肺部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活检结果至关重要,但无论如何,后续的治疗都将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拉锯战,对病人的身体和心理都是极大的考验。想起老马做检查时,那被病痛折磨得更加佝偻却依然努力配合的身影。想起他偶尔看向窗外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这些画面,像钝刀子一样,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阿孜古丽那个电话,和老马在紫藤花下那痛苦又执着的托付。生死,归宿,情义亏欠……这些太过沉重的话题,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答应了老马“想办法”,阿孜古丽又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可这解决方法本身,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沉重的牺牲与伤感?他夹在中间,只觉得怎么做都难以圆满,怎么做都可能留下更深的遗憾。
“立民……”他对着空气,喃喃地唤了一声老友的名字,仿佛那个早已逝去的人能给他一点指引或力量,“你看看……建军他也……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端起酒盅,又是一饮而尽。酒精烧灼着胃,却暖不了那颗被忧虑浸得冰凉的心。他想起了年轻时在新疆的岁月,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雪山脚下、戈壁滩上,畅想着未来,约定着“苟富贵,勿相忘”。如今,富贵谈不上,但和战友们彼此的情义从未相忘,可如今人却已离散——一个个早早去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些留下的,也都被各种事情所累。就连他比较珍惜的老友都所剩无几,想着马建军正挣扎在病痛的边缘,除了王振国。只剩下他,李大强坐在这温暖的房间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柔和的光线泻进来。小诺穿着睡衣,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静静地看着父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萧索的背影。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中满是心疼。
她知道父亲此刻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去消化那些无法在人前流露的情绪。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轻轻将蜂蜜水放在门口的小几上,又悄无声息地掩上门,退了出去。
有些担子,必须由当事人自己扛一会儿;有些情绪,必须自己消化一阵子。但家人无声的关怀与理解,就像门口那杯温热的蜂蜜水,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却也是一种沉默而坚定的支持与陪伴。
李大强听到了那极其轻微的声响,他知道是女儿。他没有回头,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良久,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有疲惫,有担忧,但最终,还是化为了更深沉的决心。
他放下酒盅,没有再倒。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
酒,解决不了问题。悲伤和无力,也换不回健康。他是李大强,是老马最后、也是最信任的依靠。他不能垮,也不能一直沉浸在情绪里。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医院里,老马还在等着他。家里,一大家子人还需要他稳住阵脚。那些关于生死和归宿的难题,走一步看一步,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陪着老马,把眼前治病这道最紧要的关,先闯过去。
他关掉了台灯,书房陷入一片黑暗。但在黑暗中,他的眼神却比刚才饮酒时,更加清明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