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东煌边境,寒风凛冽如刀,一座位于荒僻小镇、早已废弃的南诏秘密据点内,蛛网尘封,破败不堪。篝火微弱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寒意。
段凌风与灵犀公主,这两位曾经的南诏天潢贵胄,如今如同丧家之犬,蜷缩在这冰冷的避难所中。一路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早已磨去了他们所有的风光。段凌风一身污浊的粗布棉袍,脸上刻满了疲惫与警惕;而灵犀公主更是形销骨立,曾经明艳的脸庞如今面黄肌瘦,唯有一双眼睛,因不甘与怨恨而异常明亮,却也深陷在眼窝之中。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身臃肿旧棉衣也渐渐遮掩不住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四个多月了。
这孩子,是她与西云太子乌蒙政治联姻的产物,是他们兄妹当初企图借助西云力量对抗楚倾云和裴衔的筹码与纽带。可谁能想到,联姻不久,楚倾云便以雷霆之势攻破西云,隆多中风,乌蒙……想到乌蒙,灵犀眼中便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与屈辱。那个无能又好色的废物!非但没能成为他们的倚仗,反而让她深陷泥潭,最终只能靠着“三日醉”放倒他,与兄长仓皇出逃。
这孩子在她腹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和愚蠢的算计!它不是什么爱的结晶,而是她政治投机失败的耻辱标记!
“哥……帮我……弄掉它……”灵犀蜷在冰冷的草垫上,双手死死抠着地面,声音嘶哑而执拗,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恨意,“我绝不能生下这个孽种!它让我恶心!”
段凌风正清点着所剩无几的财物,闻声转过头,看着妹妹那近乎癫狂的状态,眉头紧锁。他心中何尝不恨?恨楚倾云裴衔手段狠辣,恨西云如此不堪一击,更恨这命运弄人。这孩子,确实是他们计划失败的活证据。
他走到灵犀身边,按住她激动得发抖的肩膀,沉声道:“灵犀,冷静点!哥知道你心里憋屈。但这孩子,现在不能动!”
“为什么不能?!”灵犀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遍布,“留着它做什么?时刻提醒我们输得有多惨吗?!”
“因为你的身子撑不住!”段凌风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这一路上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比我清楚!饥一顿饱一顿,担惊受怕,你的底子早就耗空了!前两日我偷偷找的郎中说,你胎气孱弱,气血两亏到了极点,若强行用药或……只怕孩子没下来,你先就……”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香消玉殒了!”
灵犀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被一丝冰冷的恐惧取代。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似乎有微弱的动静传来,让她浑身一颤。
“难道……就让我带着这个耻辱活下去?”她声音颤抖,充满了无力感。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段凌风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属于政治动物的最后一丝精明与求生欲,“灵犀,记住,我们还没输到底!只要人还在,就还有翻盘的机会!这孩子……暂且留下,稳住你的身体。待我们在这东煌站稳脚跟,从长计议。将来这孩子是弃是留,再做定夺不迟!现在,你的命,就是我们南诏皇室最后的希望,绝不能有失!”
他的话语冷酷而现实,将个人情感压抑到最低,一切以生存和未来的复仇为重。灵犀颓然地瘫软下去,不再言语,只是泪水无声地流淌,混着灰尘,在脸上留下肮脏的痕迹。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咽下这枚由她自己亲手种下、如今却难以下咽的苦果。
然而,这对兄妹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于这破屋中挣扎喘息之时,遥远的西云故地,那个被他们用“三日醉”放倒、国破家亡的乌蒙,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绝望后,心中燃起的并非颓废,而是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仇恨。他将国破家亡的账,大半算在了这对“背信弃义”的南诏兄妹头上。此刻,他或许正带着残存的死忠,循着蛛丝马迹,悄然踏上了追寻他们、誓要报仇雪恨的道路。
寒冬依旧,前路茫茫,旧日的孽缘与新的杀机,正在这凛冽的空气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