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专家周老先生走进听潮阁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从专业严肃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惊恐。
他看见t.饶子正在用戴白手套的手试图表演魔术,结果手套飞出去贴在了t.抓马脸上。他看见t.路一习惯性地想把手中的文件夹扔出去玩接抛游戏,被t.徐来死死按住手腕。他看见t.星烁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模拟吉他独奏,结果静电让他的头发竖了起来。
周老先生,六十八岁,国家图书馆特聘修复专家,修复过敦煌遗书、宋版孤本,见过大风大浪。
但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赵总。”周老先生转向赵太阳,声音发颤,“您确定……是这群年轻人要接触《永乐大典》抄本?”
赵太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周老,您看人真准。”
培训室被临时改造成了“无菌操作实训中心”。四张长桌铺着白色防尘布,上面摆着各种替代训练材料:最薄的糯米纸、干枯的梧桐叶、边缘脆化的旧报纸,甚至还有薯片——原味的,因为周老先生说“烧烤味的油脂含量太高,不适合模拟古籍纸张”。
“第一课。”周老先生站在讲台前,举起一双崭新的白棉手套,“这不是手套,这是你们双手的延伸,是你们与四百年历史之间的唯一屏障。”
t.鲸小声对旁边的t.梓梵说:“我奶奶织的毛线手套都比这个有仪式感。”
周老先生的耳朵动了动——搞了一辈子古籍修复的人,听力都练出来了。
“那位同学。”他指向t.鲸,“请你上来,演示如何正确佩戴手套。”
t.鲸懵懵地站起来,在全阁同情的目光中走上台。他拿起手套,像平时戴冬季手套那样,“唰”一下套进去,动作行云流水。
周老先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请问,”周老声音温和,“你刚才摸过什么?”
“啊?”t.鲸想了想,“门把手、手机、还有早餐的肉包子……”
“所以你把门把手的细菌、手机屏幕的油脂、肉包子的肉汁,全都通过手套内侧,转移到了你的手背上,然后又可能在未来接触古籍时,通过手套外侧,转移到四百年前的纸张上。”
周老先生的话速平缓,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众人心上。
“正确的佩戴方式,是像外科医生术前那样。”周老先生亲自演示,“手悬空,只触碰手套腕部的外侧,先戴一只手,用已戴好的手协助戴另一只,过程中手指不能接触手套外部任何可能接触文物的区域。”
t.鲸看着自己已经戴好的手套,突然觉得这双手背叛了自己。
“现在,请摘下手套。”周老说。
t.鲸试图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拽另一只的手腕。
“停!”周老一声断喝,“你刚用可能接触文物的手套外侧,去接触了另一只手套可能接触文物的外侧!交叉污染!”
最终,在周老先生的指导下,t.鲸用了三分钟才以“符合规范”的方式摘下手套,额头已经冒汗。
“这只是开始。”周老先生扫视全场,“接下来,练习用特制竹镊翻页。”
他分发工具——头部包裹着超细纤维软布的竹镊,以及用来练习的、薄如蝉翼的糯米纸装订成的“模拟古籍”。
t.饶子拿到镊子,第一反应是放在嘴边当吸血鬼獠牙:“我是德古拉伯爵——”
“放下!”周老、赵太阳和林薇三人同时吼出声。
训练开始了。
前十分钟,培训室里是此起彼伏的“嘶啦”声。
t.抓马太用力,一页糯米纸从中撕裂。
t.路一手抖,镊子戳穿了整本练习册。
t.星烁试图用弹吉他的节奏翻页,结果页面像雪花般飞舞。
唯一表现尚可的是t.徐来,他凝神静气,成功翻了三页,然后第四页因为呼吸重了点,飘走了。
周老先生看着满地的糯米纸碎片,捂着胸口坐下,默默从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
“周老,您还好吧?”赵太阳赶紧递水。
“我没事。”周老吞下药丸,“我就是想起我修复《金刚经》唐代写本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午饭时间,食堂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重。
t.饭团特意准备了“稳手套餐”:核桃露、蓝莓山药、还有据说能增强专注力的鱼油拌饭。但大家食不知味。
“我觉得我不行。”t.饶子戳着饭碗,“我那双手,生来就是为了搞破坏的。你们记得吗,我六岁那年把我家祖传的瓷花瓶当足球踢了。”
“我连手机贴膜都贴不好。”t.抓马叹气,“每次都进灰尘。”
t.鲸突然站起来:“我要退出。”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我是认真的。”t.鲸的声音有点抖,“你们知道我粗手粗脚,上次差点把全息设备推进游泳池。那可是三百万的古籍扫描仪,万一我失手……我赔不起,也不能连累整个听潮阁。”
沉默在餐桌间蔓延。
“我也……”t.六月小声说,“我紧张就手汗,戴着手套都能闷出水。古籍碰到水,那就完了。”
一个接一个,陆续有人表示想退出项目。
赵太阳一直没说话,直到最后,他放下筷子。
“好。”他说,“想退出的,下午去找林总监登记。项目自愿参加,不强迫。”
他站起来,环视众人:“但我想说个事。上周,我去了基金会存放古籍的库房。他们让我隔着防护玻璃看了一眼那批抄本。”
所有人都抬起头。
“其中一册的封面内侧,有一行很小很小的字。”赵太阳声音很轻,“是抄写者写的:‘万历廿三年春抄毕,手颤目昏,惟愿此卷得传后世,不负先人心血’。”
食堂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的声音。
“那个抄书人,手在抖,眼睛也花了,但他还是一笔一划抄完了。”赵太阳继续说,“四百年后,这册书流落海外,又几经周折回国。现在,它等到了我们。”
他顿了顿:“我们可能确实笨手笨脚,可能确实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有一点——我们是真的想做好这件事的人。基金会找过专业的数字化公司,他们报价更低、经验更丰富,但基金会最后选择了我们,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摇头。
“因为基金会的负责人说,她看过我们‘凌云山河图’系列里,那场复原古代书院讲学的戏。”赵太阳笑了笑,“她说,虽然道具和台词有瑕疵,但我们的眼神里有光,那种对传统文化真正的喜爱和敬畏,是演不出来的。”
t.徐来缓缓放下筷子:“所以,我们真的可以?”
“我们可以试试。”赵太阳说,“而且,我有一个想法。”
下午的训练继续,但气氛变了。
周老先生惊讶地发现,这群年轻人虽然还是错误百出,但没人再抱怨,没人再说放弃。每个人都盯着手中的竹镊和糯米纸,眼神专注得像在拆弹。
t.饶子发明了“饶氏呼吸法”——翻页前屏住呼吸三秒,翻页瞬间轻轻吐气。虽然第一次尝试时因为屏气太久差点晕倒,但第二次真的成功翻了一页,没破。
t.抓马发现用左手翻页比右手稳——他是右撇子,但左手因为常年不常用,反而没有那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他成为全场第一个连续翻五页不破的人。
t.星烁把翻页的节奏编成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旋律,在心里默弹,手指随着节奏轻动,意外地稳定。
最令人惊喜的是t.鲸。他主动要求加练,用最脆的薯片做练习。第一次,捏碎。第二次,捏碎。第十次,捏碎。
但当大家都去吃晚饭时,他还在那里。第二十七次,他成功了——用竹镊夹起一片完整的薯片,平移,放下,没碎。
他盯着那片薯片,眼圈突然红了。
“我做到了。”他小声说,然后抬头大喊,“我做到了!”
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着那片完整的薯片,鼓掌欢呼。
周老先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他走到赵太阳身边,低声道:“赵总,他们的技术……还是很生疏。”
“我知道。”赵太阳点头,“但您看到了吗,周老?”
“看到什么?”
“他们在为自己戴上白手套这件事,感到骄傲。”赵太阳说,“今天早上,他们戴手套是为了不赔钱。现在,他们戴手套是为了不辜负。”
周老先生沉默良久,从随身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这是我年轻时的手记,记录了一些修复古籍的小技巧,还有面对珍贵文物时的心境调整方法。”他把笔记本递给赵太阳,“给他们看看吧。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赵太阳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清秀的钢笔字写着:“癸卯年秋,初见《洪武正韵》残卷,手抖不能自已,师曰:惧其珍贵,则永不敢碰;敬其传承,则心手合一。”
培训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
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但眼睛发亮。桌上不再满是碎片,虽然成功率仍然不高,但每个人都至少成功完成了一次“完美翻页”。
周老先生在做最后总结:“明天,我们将进入实景模拟。我会带来一些民国时期的普通旧书,作为进阶训练。今天……大家表现出了让我惊讶的进步。”
他顿了顿,难得地露出笑容:“至少,没有人再用竹镊当吸血鬼獠牙了。”
众人哄笑。
“解散前,我想说。”周老先生正色道,“古籍修复和数字化,是一门需要极致耐心和谦卑的手艺。你们选择了迎难而上,这本身就是对历史的一种尊重。”
他向大家微微欠身。
所有人愣住了,随后,t.徐来带头,全体起立,向周老先生鞠躬还礼。
走出培训室,夜风微凉。
t.饶子看着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突然说:“你们说,四百年后,会有人像我们这样,小心翼翼地去数字化我们留下的东西吗?”
“比如你那个把全息设备当光剑砍的视频?”t.抓马笑。
“那将是珍贵的二十一世纪初人类迷惑行为研究资料。”t.徐来一本正经地说。
众人笑成一团。
赵太阳和林薇走在最后,看着前面这群年轻人的背影。
“保险买了吗?”赵太阳问。
“买了,天价。”林薇说,“但保险公司听说我们要做什么后,差点拒保。”
“正常。”赵太阳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反而有点信心了。”
“因为薯片?”
“因为薯片。”赵太阳点头,“能为一件事认真到跟薯片较劲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毁掉四百年的古籍。”
远处,t.鲸正在向t.饭团点餐:“明天能不能做点强化手指力量的?我觉得我左手小拇指力量不够。”
t.饭团认真记录:“当归猪蹄汤,配枸杞核桃粥,怎么样?”
“成交!”
夜晚的听潮阁,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带着白手套留下的细微触感,和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使命感,沉入梦乡。
明天,还有更脆弱的纸张在等着他们。
但今晚,至少他们相信,自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