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数字化项目结束后的第三周,听潮阁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媒体报道铺天盖地:“网红天团完成国家级古籍保护项目”、“颜值与实力并存:听潮阁的破圈之路”、“从搞笑短视频到文化传承,这群年轻人做了什么?”。
t.饶子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对方说的不是“你就是那个搞笑的”,而是“你就是那个保护古籍的小哥”。
财务危机彻底解除。基金会支付的报酬足以覆盖之前所有道具损失,还绰绰有余。林薇看着银行账户余额,第一次觉得数字可以这么美。
按照常理,现在应该趁热打铁,推出更高品质的短视频内容,稳固“文化+颜值”的人设,接更多高端商单,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当赵太阳在周一晨会上宣布“接下来三个月,我们暂停所有短视频拍摄,全力进军相声界”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会议室里死寂了整整一分钟。
t.饶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去摸赵太阳的额头:“赵总,您是不是古籍扫描的时候辐射吸多了?”
“我很清醒。”赵太阳拍开他的手,“听潮阁需要转型。”
“转型成相声团体?”t.徐来的表情像是在听天方夜谭,“我们一群拍短视频的,去说相声?这跨界跨得比黄河还宽。”
赵太阳打开投影,上面是一份详尽的市场分析报告。
“过去三年,线上喜剧内容流量增长百分之三百,但同质化严重。短视频段子、脱口秀、情景喜剧……观众已经开始审美疲劳。”他切换页面,“而传统曲艺,尤其是相声,在年轻群体中的关注度每年增长百分之四十。郭德纲的德云社年轻观众占比超过六成。”
“可那是德云社!”t.抓马举手,“人家有几十年的积累,有完整的传承体系,有……”
“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赵太阳打断他,“第一,我们有人气基础,粉丝愿意看我们尝试新东西。第二,我们有制作能力,懂镜头语言,懂年轻人喜欢什么节奏。第三——”
他顿了顿,“经过古籍项目,我们证明了我们可以沉下心来做专业的事。”
会议室里又是一片沉默。
“可是赵总,”t.六月小声说,“说相声要基本功的。说学逗唱,样样都得练。我们这群人,别说唱了,连普通话都有人不标准。”
她说着瞟了t.饶子一眼——这位的塑普口音在短视频里是萌点,在相声台上一开口可能就是个车祸现场。
“所以要集训。”赵太阳调出一份计划表,“三个月封闭训练,请专业老师。三个月后,做一场线上相声专场。成功了,我们开辟新赛道。失败了……”
他环视全场:“失败了,就当是一次行为艺术,回头继续拍短视频。但我们至少试过了。”
散会后,所有人还处于懵逼状态。
t.饶子拉着t.抓马在茶水间嘀咕:“你说赵总是不是被古籍项目刺激了,觉得我们能拯救一切传统文化?”
“我觉得他可能是看账户余额太多,想找个方式败掉点。”t.抓马认真分析。
但抱怨归抱怨,当三天后第一批老师抵达听潮阁时,大家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老师阵容堪称豪华:
李宝华,六十五岁,曲艺名家,年轻时侯宝林先生都夸过“这孩子嘴皮子利索”。主要负责相声基本功和传统段子教学。
张云升,四十二岁,相声新锐,擅长将传统相声与现代表演形式结合。负责创作和舞台表现。
王雨薇,三十八岁,戏曲学院声乐老师。负责“唱”功训练——不是流行唱法,是太平歌词、京剧选段那种唱。
第一堂课,摸底测试。
训练室被改造成了小型剧场,二十个人轮流上台,表演一段自己最拿手的——什么都可以。
结果惨不忍睹。
t.饶子表演了他最擅长的即兴Rap,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李宝华老师听完直揉太阳穴:“孩子,咱们说相声讲究的是‘慢中快,快中慢’,您这从头快到尾,观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t.抓马上台讲了个网络段子,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台下鸦雀无声。张云升老师叹气:“相声的‘包袱’要‘铺平垫稳’,您这铺垫没有,直接扔包袱,接不住啊。”
t.鲸紧张之下背了一段贯口《报菜名》,背到“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时卡壳了,憋得满脸通红。李宝华老师点头:“勇气可嘉,但气口不对。贯口不是背书,是‘气贯长虹’,您这气都断了。”
最绝的是t.星烁。他抱着吉他上台:“老师,我能把相声改成歌唱吗?”
三位老师对视一眼,王雨薇老师温和地说:“孩子,咱们先学走,再学跑。”
摸底结束,李宝华老师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二十张年轻又茫然的脸。
“知道你们现在像什么吗?”他说,“像一筐好食材——鲜肉、时蔬、香料,样样都有。但要做成一道好菜,得知道怎么切,怎么配,怎么下锅,怎么掌握火候。”
他拿起醒木,在桌上一拍。
“从明天开始,咱们从最基础的来。早上六点,练晨功。喊嗓子,练气息,背贯口。上午学基本功,下午排练段子,晚上看录像学习。”
“三个月,”他扫视全场,“我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台上的玩意儿’。”
集训第一天,早晨五点五十。
天还没亮,听潮阁楼顶天台已经站满了睡眼惺忪的人。三月的晨风还带着寒意,大家裹着羽绒服,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吸气——呼气——”
王雨薇老师站在前面,带领大家进行气息训练。
“想象你们在闻花香——慢慢吸,吸到丹田——”
t.饶子吸得太猛,直接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想象你们在吹蜡烛——均匀地吹,让火苗摇晃但不灭——”
t.抓马用力过猛,做出吹灭生日蛋糕的架势,腮帮子鼓得像青蛙。
晨功结束,是贯口练习。李宝华老师要求每人每天背一段《地理图》或《报菜名》,不是背下来就行,要“嘴里有劲,字字清晰”。
“河北省有保定府、正定府、大名府……”t.鲸磕磕巴巴。
“停!”李宝华老师皱眉,“‘府’字要顿住,但不能断。再来!”
一上午过去,所有人的舌头都像不是自己的了。
午饭时,t.饭团特意准备了“润喉特餐”:冰糖炖雪梨、蜂蜜柠檬水、还有特制的“开口爽”喉糖。但大家吃得愁眉苦脸。
“我舌头麻了。”t.饶子含糊不清地说。
“我腮帮子酸。”t.抓马揉着脸。
“我怀疑李老师想让我们集体面瘫。”t.六月哭丧着脸。
只有t.徐来相对淡定,他小口喝着汤,忽然说:“你们发现没,这训练和古籍项目挺像的。”
“哪里像了?”t.饶子瞪眼,“一个是静,一个是闹。一个是轻手轻脚,一个是扯着嗓子喊。”
“都是极致的基本功。”t.徐来分析,“古籍项目练的是手的稳定,相声练的是嘴的控制。都需要把身体的一部分,训练到完全听从指挥。”
大家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下午的排练更折磨人。
张云升老师给了他们一个最简单的传统段子《对春联》,要求两人一组,一个捧哏,一个逗哏。
t.饶子和t.抓马一组。
t.饶子(逗哏):“我出个上联: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t.抓马(捧哏,机械地):“嗯。”
“水牛下水水没水牛腰——”
“啊。”
“我这对联怎么样?”
“好。”
张云升老师喊停:“抓马,捧哏不是复读机。‘嗯’、‘啊’、‘这’、‘是’,这四个字有十几种说法,语气不同意思就不同。你要接话,要递话,要‘捧’起来!”
重新来。
t.饶子:“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t.抓马(试探地):“嘿,有点意思?”
“水牛下水水没水牛腰——”
“嗬!这还能对上!”
“我这对联怎么样?”
“绝了!您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张云升老师点头:“有点意思了。但还不够自然,像在背台词。你们要真的在‘对话’。”
练到第五遍时,t.饶子突然灵光一闪,加了一句即兴:“您看这对联,山羊水牛,都跟动物过不去,我这是跟畜牧局有仇啊?”
t.抓马下意识接:“那您下次出个‘鸡飞蛋打蛋砸鸡脑袋’,跟农业部也结个梁子。”
全场一愣,然后爆笑。
张云升老师眼睛亮了:“就是这个!现挂!相声的灵魂之一!”
第一天训练结束,所有人瘫在休息室,嗓子冒烟,肌肉酸痛,但眼睛里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深夜,赵太阳在监控室看白天的训练录像。
林薇走进来,递给他一杯茶:“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比想象中好。”赵太阳看着屏幕上t.饶子和t.抓马那个即兴现挂,“他们骨子里有喜剧天赋,只是需要引导。”
“你真的觉得能成?”林薇在他对面坐下,“三个月,从零开始到能开专场,这难度不亚于古籍项目。”
“古籍项目我们也成了。”赵太阳喝了口茶,“而且,你不觉得吗?经过那二十天,这群孩子不一样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年轻的脸:“他们学会了敬畏,学会了专注,学会了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现在,他们要学的是如何举重若轻,如何把专业变成表演,把汗水变成笑声。”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
三楼训练室里,灯还亮着。t.鲸一个人在练贯口,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
“河北省有保定府、正定府、大名府……”
他的语速还很慢,字与字之间的衔接还不流畅,但眼神认真得可怕。
隔壁房间,t.星烁在练太平歌词《鹬蚌相争》。他拿着吉他找音准的习惯改不过来,一边唱一边手指在腿上无意识地按和弦。
走廊里,t.徐来和t.六月在对词。两个最沉稳的人,在讨论怎么把“嗯”、“啊”说得更有层次。
这是一个荒诞的决定——一群网红转型说相声。
这是一场豪赌——用三个月时间和所有积累的声誉。
但在这个春夜,在听潮阁的三楼,二十个年轻人正在用最笨拙也最认真的方式,开始学习一门古老的艺术。
他们还不知道前路如何。
他们只知道,既然选择了,就要走下去。
就像四百年前那些抄书人,一笔一划,一字一句。
传承,有时候就是这样开始的——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在一个个平凡的夜晚,一次次重复的练习里,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