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把最后一块木炭添进铜炉,火苗“腾”地窜起,舔着炉壁,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把眉眼间的轮廓都染得柔和起来。铜炉上煨着的酒壶渐渐冒出白汽,醇厚的酒香混着炉边烤栗子的甜香,在屋里漫开来,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人心头的褶皱。
小黑蜷在炉边的绒垫上,前爪抱着颗烤裂壳的栗子,小鼻子凑上去嗅了嗅,却没下嘴——它更爱闻这暖融融的香气,仿佛这样就能抵御窗外的严寒。
窗外,四九城的冬夜正浓。寒风卷着碎雪,呜呜地刮过胡同,把光秃秃的树枝吹得乱颤,像无数只伸出的手,在黑暗里抓挠。这样的天气,连最勤快的小贩都歇了业,胡同里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窗纸上的声响。
但沈言的小院,却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暖意。
“小沈,酒烫好了没?”赵老先生裹着厚棉袄,从厢房探出头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捧着个锦盒,“我带了样好东西,得就着热酒才够味。”
“就好就好。”沈言提起酒壶,往青瓷杯里斟了斟,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细密的酒线,“您这锦盒里藏的啥宝贝?”
赵老先生神秘一笑,把锦盒往桌上一放,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块巴掌大的腊梅花糕,玉白色的糕体上,用豆沙勾勒出几朵含苞的梅花,精致得像件艺术品。“这是护国寺旁边那家老字号的,今天最后一天售卖,我排了半天才买到。”
“赵老有心了。”沈言笑着把酒杯递过去,“这腊梅糕配热酒,绝了。”
两人刚坐下,院门就被推开,风雪裹着两个人影挤了进来。前面的是张将军,军大衣上落满了雪,像披了层白霜;后面的是老刘,手里提着个布包,冻得直搓手,嘴里嚷嚷着“可算到了,这鬼天气,能冻掉耳朵”。
“快进来烤烤火。”沈言赶紧把他们往屋里让,接过老刘手里的布包,打开一看,是只处理干净的野兔,皮毛油亮,显然是刚打的,“刘师傅这是下了血本了。”
“嗨,前阵子跟朋友进山,运气好碰上的。”老刘搓着手凑到炉边,烤得手心里冒热气,“想着给你添个菜,咱今儿个吃烤野兔。”
张将军抖掉身上的雪,摘下军帽,露出被压得有些乱的头发:“路上遇见老刘,他说你这儿有热酒,硬拉着我来的。”话虽如此,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谁都知道,这位老将军最馋沈言炖的肉,尤其爱在这样的冬夜,围着炉子喝两盅。
沈言把野兔拿去厨房,用空间里的香料腌制上,又从地窖里抱出颗大白菜,打算做道酸菜白肉锅。地窖里的菜都是空间里收的,白菜水灵,酸菜酸爽,最适合这样的寒夜。
屋里,赵老先生正给张将军和老刘讲他新得的一本《棋经》,说里面记载的“棋势”,跟拳法里的“虚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张将军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可不是嘛,下棋讲究‘声东击西’,练拳也讲究‘指上打下’,都是一个道理。”
老刘没耐心听这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炉边的烤栗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摸了颗,剥开壳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却吃得眉开眼笑。小黑蹲在他脚边,仰着头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老刘被缠不过,剥了颗递过去,猫立刻叼着跑到一边,小口小口地啃。
这样的场景,在冬日的小院里很常见。
天越冷,来的人反而越多。大家像是约好了似的,踩着饭点来,带着各自的“心意”——有时是张将军从军区食堂弄的牛肉,有时是老刘在乡下收的笨鸡蛋,有时是赵老先生淘来的老茶饼。没人计较谁带的东西贵重,只图个围炉聚首的热闹。
沈言的厨房很快飘出更浓郁的香气。
酸菜白肉锅在铜锅里咕嘟作响,薄如纸的白肉片在汤里翻滚,酸菜的酸爽混着肉汤的醇厚,勾得人食欲大开;烤野兔用铁签串着,架在炭火上,油脂滴落在火里,溅起阵阵火星,肉香里带着股松木的清香,离老远就能闻见;还有那锅刚蒸好的红糖发糕,暄软香甜,是特意给不喝酒的孙姑娘准备的——她刚才派人送了信,说晚些时候到,正在路上。
“小沈这手艺,真是没的说。”张将军夹了片白肉,蘸着腐乳酱放进嘴里,眯着眼赞叹,“就这酸菜,比我家老婆子腌的强十倍。”
“那是,也不看是谁做的。”老刘嘴里塞着烤野兔,含糊不清地说,“这兔子肉,嫩得能掐出水来,比猪肉香多了。”
赵老先生没说话,端着酒杯,看着窗外的风雪,忽然叹了句:“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沈言心里一动。
他知道老先生想起了什么。赵老先生年轻时,家里也曾是书香门第,后来遭了变故,藏品被抄,家人离散,他自己也受了不少罪。现在能在这样的冬夜,围着暖炉,喝着热酒,跟几个投缘的朋友说说笑笑,对他来说,已是奢望。
“可不是嘛。”沈言给老先生续上酒,“以前总觉得冬天难熬,现在倒盼着天冷,能这样聚在一起。”
张将军也跟着点头:“想当年在朝鲜,冬天钻防空洞,啃冻土豆,哪敢想有这么舒坦的日子?”他喝了口酒,眼里闪过些复杂的情绪,“能活着,能安稳地吃口热饭,比啥都强。”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铜炉里的炭火偶尔“噼啪”响一声,和锅里肉汤翻滚的声音。大家都没说话,却仿佛都在想各自的往事——那些艰难的、苦涩的、却又让人庆幸“熬过来了”的日子。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孙姑娘裹着件红棉袄,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我来晚了!路上雪太大,自行车差点打滑。”
“快进来暖暖。”沈言赶紧起身迎上去,接过保温桶,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八宝粥,里面的糯米、红豆、莲子炖得糯糯的,甜香扑鼻,“你这是刚熬好的?”
“嗯,想着你们喝酒伤胃,煮点粥垫垫。”孙姑娘搓着手凑到炉边,脸颊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外面雪下得更大了,胡同口的树都被压弯了。”
她的到来,像给屋里添了把火,气氛又热闹起来。孙姑娘给大家盛八宝粥,老刘给她递烤野兔,张将军问她最近拳练得怎么样,赵老先生则笑着说“红棉袄配雪景,像幅画”。
小黑跳到孙姑娘腿上,用头蹭她的手,大概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脂粉香——孙姑娘今天抹了点雪花膏,是沈言用空间里的花蜜做的,带着股淡淡的花香。
“这猫越来越黏人了。”孙姑娘笑着摸了摸小黑的背,“比我家那只听话多了。”
沈言笑了笑,没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暖炉、热酒、喷香的饭菜,还有围坐在一起的朋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暖意,连窗外的风雪都仿佛变得温柔起来。这样的画面,像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深深印在他心里。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大家总爱往这小院跑。
不是因为他的菜有多香,酒有多醇,而是因为在这里,能找到一份久违的“安稳”。外面的世界或许依旧寒冷、动荡,但这小院里的暖意,却能融尽岁末的严寒,让人心安。
夜深了,雪还没停。
张将军和老刘喝得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军歌;赵老先生被沈言送回家,临走时把那本《棋经》留下了,说“给你看,或许能悟出点拳理”;孙姑娘提着空保温桶,说明天来帮沈言扫雪,红棉袄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像朵移动的梅花。
沈言关上门,院里只剩下他和小黑。
他添了些炭,让铜炉保持着温度,然后坐在炉边,给自己倒了杯残酒。酒已经不烫了,却带着股绵长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小黑蜷缩在他脚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偶尔抖抖耳朵,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却仿佛离得很远。屋里只有炭火的微光,和偶尔传来的猫叫,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暖。
沈言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这寒冬腊月里的小院,藏着比春天更动人的风景。
那是人心的暖意,是情谊的温度,是在艰难岁月里,依旧能把日子过出滋味的韧性。
挺好。
他想。
至少这个冬天,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