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潮气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贴在档案馆的玻璃上。
沈知微比平时早到了十分钟。她打开办公室的门,顺手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让新鲜空气进来。她把那张“待查”的图纸从柜子里取出来,放进一个新的密封袋,又仔细地在封口处贴了两道胶带。
九点整,会议准时开始。
“这批东郊水厂的资料,市里很重视。”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今天下午,会有市里的专家来做初步评估。大家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全力配合。”
“专家?”坐在对面的同事小声“嘁”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假装在记笔记。
沈知微翻开笔记本,写下“东郊水厂”四个字,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方框。她的笔尖在纸上停留了一秒,又在方框旁边轻轻点了一个点。
会议散得很快。她回到工作台,刚坐下,就看到桌角多了一个白色的信封。没有署名,没有邮票,像是有人亲手放在这里的。
她看了看四周,同事们都在忙自己的事。她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信封的边缘,犹豫了一秒,还是把它收进了抽屉最底层。
她把另一份图纸铺开,开始工作。可笔尖落下时,纸上的一条水痕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新的水痕。纸张纤维被水浸过的痕迹是不可逆的,它会在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
而这条“影子”,恰好从桌角延伸到她的笔记本边缘,像一条细小的河。
她顺着水痕看去,水痕的源头,正是昨晚她放置手机的地方。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停了一下,还是把手机翻了过来。
屏幕上没有新的通知。录音应用里空空如也。昨晚的录音,不见了。
她没有惊讶,只是把手机又翻了回去。她的目光在桌面上停了很久,最后落在了那个密封袋上。
她没有打开。
午饭时,办公室空了。她拿出一个苹果,站在窗边吃。阳光很淡,像一层薄薄的纸。她看着楼下的车来人往,觉得那些人和车都像是隔着一层水在移动。
下午的评估很顺利。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精神矍铄。他看了几卷资料,便提出要看看昨晚紧急加固的那批。
“这批资料情况特殊,需要特别小心。”主任解释道,“昨晚我们的同事已经做了初步处理。”
“哪位同事?”老先生问。
主任的目光落在了沈知微身上。
“我。”她站了起来。
“很好。”老先生点了点头,“年轻人,做事细心。带我去看看吧。”
她点头,领着一行人走向库房。经过自己的工作台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抽屉的方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真正地工作。她像一个站在河边的人,看着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送走专家,主任让大家提前下班。
她收拾好东西,背上包,关灯,锁门。
楼道里很暗,感应灯坏了两盏。她用手机照亮,脚步放得很轻。
家门口的地垫上,多了一根细细的狗毛。
她蹲下,摸了摸门缝。冷风从底下灌进来。
打开门。
屋里黑着。她没有开大灯,只按了门边的小夜灯。
光圈很小,刚好照亮沙发脚。一团小小的黑影从沙发底下探出头来,耳朵先动了动,然后是鼻子。它嗅了嗅空气,确认了什么,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是点点。
它走到她脚边,绕着她的脚踝转了两圈,然后把头轻轻抵在她的小腿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她弯下腰,把它抱起来。点点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她把脸埋进它的毛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像太阳晒过的味道。
她把点点放在沙发上,去厨房倒水。她的手有点抖,杯子碰到水槽,发出清脆的一声。点点立刻抬起头,竖起耳朵,朝厨房方向“汪”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很警觉。
“没事。”她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
她给它添了水,又把昨晚剩下的鸡胸肉加热,撕成细丝拌在狗粮里。点点吃得很慢,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好像确认她还在不在。
夜里八点,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没有动。点点抬起头,耳朵动了动,朝茶几的方向发出一声低低的“呜”。
她这才伸手,把手机翻了过来。
一条陌生短信。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楼道里的转角。角落里,一团小小的黑影缩在那儿。
照片下一行字:“带上你得到的东西,晚上十一点。”
她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她把手机扣在桌上,指尖有些发凉。
点点叼着自己的小玩具球走过来,把球轻轻放在她脚边,抬头看她。
她弯下腰,把它抱起来,用毯子把它裹好。
九点半,门铃响了。
点点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冲着门口“汪汪”地叫了两声。
她从猫眼里向外看。走廊空无一人。
她打开门一条缝,把脚伸出去,踢了踢门口的地垫,确认安全后,才把门关上。
点点这才彻底放松,摇了摇尾巴。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了。她把点点的食盆和水盆都洗干净,添满。她给自己煮了杯咖啡,没有放糖。苦味像一根细线,从舌尖一直牵到胃里。
她把手机拿起来,屏幕上没有新的信息。她打开地图,输入了“东郊水厂”。一条路线跳了出来。
她又把手机扣了回去。
她走进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行李箱。箱子很旧,拉链有些卡顿。她把它打开,里面是一些她平时用不到的东西:一本旧相册、一个坏掉的相机、一把折叠伞。
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直到箱子底部露出一块暗格。她用指甲抠住暗格的边缘,轻轻一撬,暗格弹了起来。
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金属盒。
她把金属盒拿出来,放在桌上。她没有立刻打开。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很淡,像一层薄薄的纸。她把窗推开一条缝,冷空气灌进来,带着一点湿意。
她回到桌前,打开了那个金属盒。
里面只有一把钥匙。
钥匙很旧,黄铜色已经发黑。钥匙柄上刻着一个浅浅的符号,像一个被简化的“水”字。
她盯着那个符号看了很久。
她把钥匙放回盒子里,盖上,又把盒子放回了行李箱的暗格。
她合上箱子,推回床底。
她走到沙发边,点点叼着那条旧围巾,想把它递给她。
她接过围巾,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毛线有些扎,但很暖。
她拿起包,从里面拿出那个密封袋,放在桌上。她没有打开。
她把手机拿起来,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了一条短信:
“不要动它。”
沈知微发了很久呆,才站起来,她把手机放进口袋,换上一件深色的外套,拿起钥匙。
点点从窝里站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挡在门口,尾巴夹得紧紧的,前爪不停刨着地面。
她蹲下,摸了摸它的头:“在家等我。”
点点咬住她的裤脚,轻轻扯了一下。
她犹豫了一秒,还是把裤脚从它嘴里抽了出来。
她打开门,又关上。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点点的呜咽声低了下去,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