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街,深夜。
一家属于和联胜的麻将馆,铁闸门被一辆失控的泥头车撞得向内凹陷,扭曲成一团废铁。破碎的玻璃和麻将牌混着血水,淌了一地。
号码帮的人冲进来时,刀疤雄手下那几个“火气很大”的烂仔,还在跟几个女客打情骂俏。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抄起凳子,就被密集的开山刀淹没了。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就是最原始的,用人数和凶性堆砌起来的暴力。
砍人,砸场,放火。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等警车呼啸而至时,号码帮的人早已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后巷里,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十几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像一场混乱而肮脏的祭祀。
荃湾,阿乐的顶层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港岛的万千灯火。
刀疤雄站在客厅中央,头几乎垂到胸口,手臂上缠着纱布,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乐哥,号码帮那群疯狗……他们不讲规矩,直接下死手。我们的人,死了十三个,重伤二十多个。”
阿乐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晃。他没有看刀疤雄,只是凝视着杯中那抹深邃的红色,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制冰机发出的轻微声响。
“死了十三个?”阿乐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那就是说,我们有十三个兄弟,需要安家费了。”
刀疤雄愣住了。他预想过阿乐会暴怒,会摔杯子,会立刻召集人马杀回去。但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堪称冷漠的平静。
“乐哥,我们……”
“阿雄。”阿乐打断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以前,我们怎么办?”
“以前?”刀疤雄下意识地回答,“吹鸡,叫人,跟他们拼了!荃湾的兄弟,加上屯门的,最少能叫出五百人,砍到他们号码帮总堂去!”
“然后呢?”
“然后……然后警察来,抓几十个兄弟,关几年。我们抢回地盘,他们元气大伤,过几年再打回来。”
“很热闹。”阿乐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也很蠢。”
他站起身,走到刀疤雄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被血浸湿的衣领。
“新时代,要有新时代的做法。打打杀杀,是最低级的手段。那是猩猩才会做的事。”
他拿出一部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天穹安保,顶层办公室。
杨天正看着光屏上“万用工具”的3d建模,蜂巢实验室已经成功制造出了第一个原型机,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加密电话响起。
“杨先生。”是阿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乐哥,这么晚还没睡?”
“家里进了几只蟑螂,很吵,还咬坏了家具。”阿乐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想问问,你那款杀虫剂,对付这种会到处乱跑的蟑螂,效果怎么样?”
杨天笑了。
“当然。只要知道蟑螂窝在哪里,就能一次性清理干净。”他转动着光屏上的模型,“不过,这款产品是高端定制,成本不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号码帮的龙头,叫‘老顶’。他每个星期三晚上,都会去他情妇在笔架山的独立屋过夜。安保很严,两条罗威纳,八个保镖,都是越南回来的过江龙。”阿乐的声音像在背诵一份报告,“那栋房子,下个月的按揭,我帮他还了。够不够?”
“成交。”杨天关掉光屏,“明天早上,港岛新闻会告诉你,蟑螂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挂断电话,杨天接通了蜂巢实验室的内线。
“李博士,准备一份t-17号溶剂,气溶胶投送模式。目标资料和建筑图纸已经发给你们。我要的结果,和上次一样,干净。”
金三角,山顶。
“后现代主义战地补给与顶级年份红酒的味觉对冲”主题晚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靓坤否决了所有餐具方案,他认为刀叉是西方腐朽文化的象征。最后,他决定,所有mRE军粮,都必须用工兵铲装着,端到客人面前。
“这叫什么?这叫不忘本!”靓坤踩在弹药箱上,对着一群从五星级酒店请来的大厨训话,“让那帮养尊处优的艺术家,体验一下什么叫‘从泥土里刨食吃’的原始生命力!这是一种行为艺术!”
周星星在一旁补充,眼里闪着狂热的光:“坤哥说得对!当他们用冰冷的工兵铲,舀起一勺冰冷的军粮,再配上一口八二年的拉菲。这种冷与热,廉价与昂贵,生存与享受的极致对立,会在他们的味蕾上,引爆一场哲学的核爆炸!”
傻强的小本本上,又多了一行字:“通过对传统餐饮工具的颠覆性替换,构建全新的用餐体验闭环,强行剥离宾客的固有阶级认知,迫使其在原始与精致的二元对立中,完成对食物本质的重新解构与深度思考。”
角落里,新上任的“驻欧洲文化交流大使”汉斯先生,已经换上了一套吉米送给他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僧袍。他正拿着一部卫星电话,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向维也纳董事会汇报工作。
“是的,主席先生……工兵铲……不,我们不提供餐巾,坤先生说,袖子才是最高级的餐巾……对,他称之为‘回归本真’……是的,我也觉得很有禅意……”
挂了电话,汉斯看着自己银行账户里的余额,默默地拿起一把工兵铲,擦了擦,放在了自己面前。
不远处,昆沙将军用望远镜看着山顶上这群疯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们到底是在拍电影,还是在进行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邪教仪式?”他问身边的副官。
副官擦了擦冷汗,小声说:“将军,坤哥说这叫……艺术。他还问我们,能不能租借两架武装直升机,在交响乐演奏到高潮时,从空中撒下……范思哲的传单。”
昆沙沉默了。他放下望远镜,拿起桌上那把纯金的指甲刀,想了想,又放下了。
“范思哲……”他嘀咕了一句,“算了,告诉他,可以。但是传单上,必须印上我的头像。”
警察总部,茶水间。
刘建明正在冲咖啡,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女友玛丽打来的。
“阿明,你今晚回来吃饭吗?我煲了你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电话那头,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刘建明看着玻璃窗上自己那张疲惫的脸,感觉电话里的世界,离自己如此遥远。
“不了,今晚要加班。案子很棘手。”他听到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平静的语气在撒谎。
“又是案子……你都多久没好好休息了。要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
挂断电话,刘建明端着咖啡,走回自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那个可以心安理得喝着莲藕排骨汤,和女友讨论电影和旅行的刘建明,已经死在了李树堂的办公室里。死在了那只化为黑水的蜈蚣旁边。
他现在,是秩序的守墓人。守着一座用谎言和看不见的暴力,堆砌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坟墓。
笔架山,半山独立屋。
夜深人静。
号码帮龙头“老顶”,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刚刚洗完澡,正准备享用他的情妇。
他不知道,别墅的中央空调系统里,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正有无色无味的气体,被缓缓注入。
第二天清晨。
阿乐坐在他的顶层公寓里,看着电视上的早间新闻。
“本港新闻:昨日深夜,警方在笔架山一独立屋内,发现九具尸体。死者包括社团号码帮头目‘老顶’及其八名保镖。据现场勘查,初步判断为煤气泄漏导致集体中毒死亡,事件无可疑之处……”
阿乐关掉电视,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删掉了一条刚刚收到的,只有两个字的信息:
“已消毒。”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维多利亚港的海面上,金光万丈。
旧时代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而他,是新时代里,第一个学会如何祷告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