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重新回归死寂。
那个圆滚滚的机器人,像一尊尽职的电子佛,安静地杵在角落,头顶的绿灯,是它唯一的,不带感情的呼吸。
一个完美的,密闭的,等待发酵的,思想容器。
马军停止了踱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最后只摸出一把空气。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碰过那玩意儿了。
“你说,”他看着天花板,像在自言自语,“外面的报纸,会怎么写我们?《警匪勾结,双双横尸街头》?还是《黑白两道世纪大和解,携手共赴黄泉路》?”
陈浩南没有回答。
他正在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拭着那张本就一尘不染的中岛台。一寸一寸,一丝不苟,仿佛那上面沾着他不想看见的,过去的指纹。
擦完,他把抹布叠成一个完美的正方形,放在台面中央。
然后,他走到马军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墙坐下。
“都不是。”陈浩南说,目光同样投向那片虚无的天花板,“标题会是,《失踪》。一个警察,一个古惑仔,失踪了。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马军扭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结局的故事,才最让人,抓心挠肝。”陈浩anan补充道。
“所以,会有人,拼了命地,想给它写一个结局。”
马军笑了。他觉得,自己以前对陈浩南的认知,完全是错的。这家伙的脑子,比他混过的所有场子,都黑。
……
西九龙总区,o记办公室。
气氛,比殡仪馆的冷气,还压抑。
黄志诚把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桌上,震得烟灰缸里的烟头,都跳了起来。
“五百万!美金!”他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像一把锥子,扎进在场每个伙计的耳朵里,“从靓坤在瑞士的户头,转进一个昨天才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同一天,我o记的沙展,马军,人间蒸发!”
他环视一圈,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你们谁来告诉我,这是巧合?”黄志诚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谁他妈的,来告诉我,这是靓坤在做慈善,刚好撞上马军休假去钓鱼了?”
没人敢说话。
谁都知道,马军那个疯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三百六十六天都泡在案子里,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休假”这两个字。
“头儿,”一个年轻警员,鼓起勇气开口,“商业罪案调查科那边说,这笔账,做得非常干净。如果不是我们提前锁定了靓坤的账户,根本查不到……”
“干净?”黄志-诚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干净,就对了。这说明,不是洗黑钱。是付账。”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靓坤的名字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买什么的账?”他问,又像在自问,“买一条o记沙展的命,够不够?”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还有,”黄志诚又写下三个字,“陈浩南。”
“洪兴的人,已经快把九龙翻过来了。陈浩南,铜锣湾的扛把子,也跟着马军一起失踪了。”
他扔下笔,看着白板上那两个被圈起来的名字,像在看一张,已经写好了结局的,死亡通知单。
“靓坤,疯了。”一个老警员,喃喃自语。
“不。”黄志诚摇了摇头,眼神里,是一种老警察特有的,看透了人性的疲惫,“他不是疯了。他是觉得,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他掐灭烟,下达了命令。
“查!给我二十四小时,盯着靓坤!他去哪,见了谁,上了几次厕所,我都要知道!但是记住,要‘保持距离’!”
“头儿,这是……”
“这是在告诉他,”黄志诚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在看戏。在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
同一时间,尖沙咀,一家不对外营业的,高级会所里。
洪兴十几个堂主级的人物,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但桌上没有菜,没有酒,只有一杯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西环的基哥,紧张地搓着手,额头上全是汗。
钵兰街的十三妹,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截,却没弹。
北角的黎胖子,正襟危坐,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唐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的中年人。
洪兴白纸扇,陈耀。
“耀哥,”葵青的韩宾,率先打破了沉默,“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靓坤那个扑街,绑了阿南,还顺手做掉了一个条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怎么不算?”陈耀没开口,靓坤的头马,傻强,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坤哥说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冤枉好人?”
“好人?”十三妹冷笑一声,弹了弹烟灰,“他靓坤什么时候,跟‘好人’这两个字,有过关系?”
“你!”
“都给我坐下!”
陈耀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响,却像有千斤重,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茶杯续上水。
“凡事,讲证据。”陈耀的声音,永远那么平稳,“没有证据,说得再大声,也只是,在放屁。”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阿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失踪,我比谁都急。但是,洪兴有洪兴的规矩。没有证据,就动自己的堂主,那不是社团,是土匪窝。”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
一个精悍的年轻人,快步走到陈耀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是陈耀最信任的心腹,阿细。
没有人听清阿细说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陈耀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零点一秒。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把茶杯放回桌上。
“好了。”陈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唐装,“今天就到这里。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乱来。特别是你,靓坤。”
他看了一眼傻强,眼神平静,却让后者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耀哥发了话,谁也不敢多问,只能陆续散去。
很快,巨大的包厢里,只剩下陈耀和阿细两个人。
“你看清楚了?”陈耀问。
“看清楚了,耀哥。”阿细的声音,压得很低,“是o记沙展马军的表,欧米茄海马,我专门找人问过,那表他从来不离身。就在靓坤别墅的保险柜里,和一堆现金放在一起。”
陈耀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尖沙咀繁华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夜景。
钱,是买凶的钱。
表,是杀人夺来的,战利品。
动机,物证,俱全。
一个完美到,天衣无缝的,证据链。
也完美到,像一个,写好了剧本的,圈套。
陈耀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
靓坤虽然嚣张,但不是蠢货。他会蠢到,把杀了一个o记沙展的证据,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放在自己家的保险柜里?
如果靓坤是被人陷害的……
那这个对手,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不仅能悄无声息地做掉陈浩南和马军,还能精准地,把证据,栽到靓坤头上。他到底想干什么?清洗洪兴?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陈耀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棋盘的边缘,棋盘上,迷雾重重。
他想不通。
线索,断了。
不……没有断。
陈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到了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起点。
这一切的混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大佬b的死,开始的。
陈浩南和靓坤的仇,也是从那里,结下的。
陈耀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铁,“你现在,带几个人,去大佬b以前在西贡的那间旧屋。对,就是他死之前,最常去的那一间。”
“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东西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