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湾,和联胜堂口。
大d还站在关公像前。
他手里的那根签,已经被他掌心的汗浸得微微发潮。他最终还是没看签文是什么。他觉得,问了也是白问。港岛的这些神仙,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了那杯该死的,加了冰的冻柠茶。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那张太师椅上。椅子还是那张椅子,檀木的,雕着龙,坐上去,能俯视整个堂口。可今天,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龙椅上,而是坐在一个电椅上。一种无形的电流,从四面八方涌来,麻痹着他的神经,炙烤着他的尊严。
他挥了挥手,把鱼头标叫了进来。
鱼头标低着头,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囚。
“d哥,有何吩咐?”
大d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地落在堂口门口,仿佛能穿透那扇门,看到旺角街头那块“天穹”的招牌。
“去,给我买几本书。”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鱼头标愣住了。买书?他跟了d哥十几年,d哥让他买过刀,买过枪,买过白粉,买过女人,就是他妈的没让他买过书。
“买……买什么书?”
“什么‘资产’,什么‘资本’,什么‘市场’……”大d艰难地,从自己那颗被酒精和尼古丁塞满的脑子里,往外抠着这些陌生的词汇,“就……就是那些穿西装的扑街,平时看的那种书。报纸也行,财经版,全给我买回来。”
鱼头标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看着自家大佬那张写满了“我是文盲”的脸,和那双此刻却闪烁着求知欲(或者说,是求生欲)的眼睛,忽然感觉,这个世界,可能真的要变天了。
“还有。”大d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再给我买一副……老花镜。”
半山,公寓。
靓坤也一夜没睡。
但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亢奋。
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得到了一台超级计算机的原始人,每一个按键,都为他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把那本“同学录”翻了无数遍,又把那本黄历上的“宜”和“忌”研究了半天,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关联。
他甚至开始给自己的那些场子,建立一个他自创的“风险评估模型”。
模型很简单,只有三个指标:条子光顾频率、对家眼红指数、以及……距离最近的纸扎铺有多远。
大b把整理好的资料送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坤哥,那个曾经把“有事劈友,无事饮酒”当人生信条的大佬,此刻,正戴着一副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金丝平光眼镜,坐在书桌前,用一支万宝龙的钢笔,在一张A4纸上,写写画画。
纸上,画着一张乱七八糟的表格。
“钵兰街夜总会:盈利能力五颗星,安保风险四颗星,跑路便利性三颗星……综合评定:高风险高收益资产,建议引入第三方安保力量,进行风险对冲。”
“麻将馆:盈利能力三颗星,安保风险一颗星……综合评定:优质稳定资产,可作为现金奶牛。”
大b站在旁边,看着那些他看得懂,但又完全不明白的文字,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华尔街的牛头人。
“坤……坤哥,你这是……”
“做账。”靓坤头也没抬,用一种他自认为很“专业”的口吻说,“企业要发展,就必须要有清晰的财务模型和风险管控。大b,你也要学。以后我们天穹集团,不养闲人,只养人才。”
大-b感觉自己的膝盖,有点发软。
“坤哥,我……我小学都没毕业,我不是那块料啊……”
“是不是料,不是你说了算。”靓坤放下笔,抬起头,推了推那副让他感觉自己智商拔高了五十点的眼镜,“是市场说了算。跟不上时代的,都会被淘汰。你,我,还有同学录上的所有人,都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眼神里却没有了以往的暴戾,而是一种更让人心悸的东西。那是一种,将所有人都视作数据和棋子的,冰冷的平静。
大b不敢再说话了。他觉得,坤哥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是在……进化。进化成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级的生命形态。
就在这时,公寓的门开了。
杨天回来了。
他还是那身干净的居家服,手里提着一份刚出炉的报纸,和一袋热气腾腾的菠萝油。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张画满了表格的A4纸,又看了看旁边站得笔直,像个小学生的靓坤。
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几分赞许,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穿一切的,玩味。
他把报纸扔在桌上,自己走到厨房,开始冲咖啡。
靓坤拿起报纸,是今天的《信报》。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市场避险情绪升温,神秘资本疑借壳‘孝子贤孙’,殡葬概念股异军突起。”
下面配了一张图,是那家他昨天才收购的,破破烂烂的“孝子贤孙殡葬用品供应公司”的门口。照片拍得很有水平,角度刁钻,光线阴暗,看起来不像是一家公司,倒像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靓坤看着这篇报道,手心开始冒汗。
他妈的,这才叫专业。
他搞了半天的表格,跟人家这篇报道比起来,就像幼儿园的涂鸦。
“阿天……”他拿着报纸,走到厨房门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请教的意味,“这……这也是你安排的?”
“我没有安排记者。”杨天将滚烫的咖啡倒进杯子,雾气氤氲了他眼镜的镜片,“我只是让渡边,用‘孝子贤孙’的公司账户,在股市里,买了一点点我们自己公司的股票。”
“自己买自己?”靓坤的cpU,又开始发烫。
“左手倒右手,坤哥。”杨天端着咖啡走出来,香气和书卷气混合在一起,“这叫,制造市场热点,引导舆论预期。当所有人都以为你要做什么的时候,你做什么,就都是对的。”
他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从那个塞满了《资本论》和《博弈论》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书的封面很旧,甚至有些破损。
《证券分析》,格雷厄姆和多德合着。
“家庭作业。”杨天把书扔给靓坤,“下一阶段,我们要从‘实业经营’,转向‘资本运作’了。这本书,是入门读物。”
靓坤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书,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他感觉,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而杨天,就像一个永远不会把所有题目都告诉你的,魔鬼教师。他只会一课一课地,把你引向一个你完全无法想象的,深渊。或者说,天堂。
杨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港岛。
“坤哥,你知道,打打杀杀的社团,和真正的黑手党,有什么区别吗?”
靓坤摇了摇头。
“社团,是想办法,怎么在规则里,捞点油水。”
杨天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而我们,是要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呆滞的靓坤,和旁边已经彻底石化的大b。
“从今天起,天穹集团,成立两个新部门。”
“资产管理部,你来负责,坤哥。你的工作,就是看好我们的场子,然后,用你的‘同学录’,去发现和收购那些,有潜力的‘不良资产’。”
“人力资源部,大b,你来负责。你的工作,就是把我们那些只会拿刀砍人的兄弟,培训成,至少能看懂财务报表,会用文明用语跟客人说‘欢迎光临’的,现代服务业人才。”
“至于我……”杨天笑了笑,“我是董事长兼首席风险控制官。”
“负责,在你们搞砸的时候,帮你们,对冲一下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