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大b的世界观,显然也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八级地震。
“坤……坤哥……你说啥?给……给条子送冻柠茶?”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梦游。
“有问题?”靓坤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没……没有!绝对没有问题!”大b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挂断电话,感觉自己手里的诺基亚,比一块砖头还烫。
他看着街对面那几辆黑色的丰田车,它们像蛰伏在黑暗里的鳄鱼,沉默,且致命。
再看看自家酒吧门口,那个瑟瑟发抖的酒保。
让酒保端着一盘冻柠茶,穿过这条剑拔弩张的,被死亡气息笼罩的马路,送到一群o记便衣的面前。
大b觉得,这已经不是胆子大的问题了。
这他妈的,是行为艺术。
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后现代解构主义风格的,社团经营新模式。
但他不敢问,更不敢不照做。
因为他从坤哥那平淡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种比刀锋更冷的东西。
那叫,规矩。
杨天给靓坤定了规矩。
现在,靓坤,在给他定规矩。
……
五分钟后,旺角钵兰街上演了有史以来最诡异的一幕。
一个穿着服务生马甲,脸色惨白如纸的年轻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四杯插着吸管,冒着冷气的冻柠茶,以一种同手同脚的僵硬姿态,一步一步,挪过了马路。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面包车里,鱼头标和十几个和联胜的马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看着那个酒保,像看着一个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英勇的疯子。
街尾的丰田车里,黄志成总警司的瞳孔,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看着那盘越来越近的冻柠茶,和他旁边的下属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陷阱。
这杯茶里,是不是有毒?还是说,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引爆炸弹的信号?
酒保终于走到了车窗前。
他不敢看车里的人,只是把托盘往前一递,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阿……阿sir,我们老板……说……说天气热,辛……辛苦了……请……请你们喝茶……”
车窗,缓缓降下。
露出了黄志成那张,比车身颜色更黑的脸。
他没有看那杯茶,他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越过酒保的肩膀,死死地钉在了街对面,“天穹”酒吧那块泛着冷光的招牌上。
他感觉到的,不是善意。
是羞辱。
一种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居高临下的羞辱。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们警方,不过是我院子里的保安。现在,是给你们发下午茶的时间了。
“拿回去。”黄志成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啊?”酒保快哭了。
“我让你,拿回去。”黄志成一字一顿,“告诉你的老板,我们警务人员,执勤期间,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馈赠。”
“尤其是,来自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藏头露尾的家伙。”
酒保如蒙大赦,转身就跑,托盘里的冰块撞得叮当乱响,像一曲仓皇的离场交响乐。
黄志成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拿起对讲机。
“收队。”
“Sir?”下属愣住了,“就这么算了?他们……”
“他们什么都没做。”黄志成打断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和一种更深的,被激怒的战意,“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这里,陪他们演这出荒诞剧。”
他知道,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当着和联胜的面,把o记叫来。
又当着o记的面,羞辱和联胜。
最后,再用一杯冻柠茶,来挑衅o记的尊严。
一石三鸟。
杀人,还要诛心。
“但是,”黄志成发动了汽车,目光在后视镜里,最后扫了一眼那块“天穹”的招牌,“把这家酒吧的注册资料,公司背景,给我查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港岛开起了这种‘连锁茶餐厅’。”
……
黑色的丰田车队,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鱼头标坐在面包车里,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看着对面酒吧里透出的,温暖而又刺眼的光,感觉那不是一间酒吧。
那是一个神龛。
里面供着的,是一个他们完全惹不起的,邪神。
“标……标哥,我们还……还砸吗?”一个马仔小声地问。
“砸?”鱼头标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砸你妈的头啊!”
他把手里的钢管,狠狠地扔在车厢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象征着彻底失败的巨响。
“开车!回荃湾!”
他知道,今晚过后,他,还有整个和联胜,都将成为全港岛的笑柄。
他们兴师动众,结果连一条马路都没过去。
最后,还眼睁睁地看着对手,请警察喝了一场“下午茶”。
这比被人当街砍三十刀,还他妈的丢脸。
……
荃湾,和联胜堂口。
大d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没有咆哮,没有砸东西。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鱼头标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刚刚,用最屈辱的措辞,汇报了那场连开始都没有,就已经结束了的“战争”。
他着重描述了那杯冻柠茶。
他看见,d哥在听到“冻柠茶”三个字的时候,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良久。
大d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堂口供桌上,那尊威风凛凛的关公像。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暴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
那是一种,当一个原始人,第一次看到从天而降的飞碟时,所产生的那种,混杂着敬畏、不解和深深无力感的……恐惧。
他混江湖,靠的是什么?
够狠,够胆,兄弟多。
讲的是义气,是规矩,是谁的拳头硬。
可靓坤现在玩的,是什么?
他不用刀,不用枪,甚至不用自己的人。
他用的是条子,是记者,是那些他妈的,大d连看都看不懂的,“市场规则”。
他把你逼到墙角,不是为了砍你。
是为了让你,自己,把头往墙上撞。
“d哥……”鱼头标的声音,干涩无比。
“出去。”大d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鱼头标如蒙大赦,带着一众头目,退了出去。
偌大的堂口,只剩下大d一个人。
他站起身,走到关公像前,从签筒里,抽出了一支签。
他甚至没有看签文。
他只是拿着那根竹签,在关公那柄冰冷的青龙偃月刀上,轻轻地,来回地,摩挲着。
他忽然觉得,这个他拜了几十年的江湖,连同他信奉了几十年的规矩,好像,一夜之间,就要被那杯该死的,加了冰的冻柠茶,给彻底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