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名为《港岛社团及关联资产,强制性收购与重组计划书》的文件夹,在靓坤手里,很轻,又很重。
轻的是纸张的重量,重的是上面每一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血雨腥风和几十年的江湖恩怨。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像是在看一本印着老同学照片的纪念册。
“和联胜,大d,鱼头标……呵,这个扑街,当年还跟我抢过马子。”
“东星,乌鸦,骆驼……骆驼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有个私生子在加拿大。”
“洪兴,韩宾,太子,十三妹……”
他的手指在“蒋天生”的名字上停顿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但那丝情绪很快就被一种全新的,居高临下的兴奋所取代。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蒋先生的靓坤了。
他现在是天穹集团的李乾坤,是这家即将被“强制收购”的“夕阳产业”的,最大债权人。
“阿天,”靓坤合上文件夹,脸上是那种饿了三天三夜的野兽,看到一头肥羊时的表情,“这本同学录,写得够清楚。说吧,第一堂家教课,先辅导哪个不开眼的?”
杨天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片兰花的叶子,头也没抬。
“谁最吵,就先让谁闭嘴。”
渡边直人适时地将平板电脑递过来,上面只显示着一个人的资料。
东星,乌鸦。
附带的,是他的实时位置:尖沙咀,一家他自己罩着的火锅店,正在跟几十个手下喝酒吹牛。
“我操,这个我喜欢!”靓坤一拍大腿,“老子早就看这个扑街不顺眼了!天天就知道掀桌子,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走!今天老子就亲自去,教教他,什么他妈的,才叫企业级的谈判礼仪!”
……
尖沙咀,德兴火锅城。
正是宵夜时间,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牛油火锅和啤酒混合的,充满江湖气息的味道。
最中间那几张大圆桌,被一群光着膀子,纹龙画虎的壮汉霸占着。
东星的乌鸦,正一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拎着一瓶开了盖的蓝妹啤酒,唾沫横飞。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他学着电影里的台词,环视着自己那帮只知道傻笑的马仔,一脸的不可一世,“下个礼拜,我要铜锣湾所有的酒吧,都插上我们东星的旗!那个什么洪兴的陈浩南,让他滚回屋村去喝奶!”
“鸦哥威武!”
“东星战无不胜!”
就在这片嘈杂的吹捧声中,火锅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穿着一件骚气的范思哲花衬衫,踩着人字拖,正是刚刚“环球旅行”归来的靓坤。
他身后,跟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穿着合体西装,看起来像个律师或会计师的男人。
最后面,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从走进这个燥热空间开始,就没脱过外套的男人,他像一道移动的影子,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声光热。
整个火锅店,瞬间安静了许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身上。
“哟,这不是洪兴的靓坤吗?”乌鸦眯着眼睛,认出了来人。他放下酒瓶,脸上露出一种挑衅的,恶意的笑容,“怎么,不在钵兰街卖你的白粉,跑来尖沙咀,想跟我抢生意啊?”
靓坤没理他,他自顾自地拉了张椅子,在乌鸦的桌旁坐下,还顺手从滚开的火锅里,捞了一块毛肚,吹了吹,塞进嘴里。
“嗯,味道不错。”他嚼着毛肚,含混不清地说,“就是食材的供应链,管理得太差。你看这毛肚,泡发时间超过了十二个小时,碱水味太重,影响了客户体验。”
乌鸦和他的一众手下,都愣住了。
他们以为靓坤是来砸场子的,没想到他居然开始一本正经地,点评起了菜色。
“你他妈说什么鬼话?”乌鸦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乌鸦先生,别误会。”靓坤用餐巾擦了擦嘴,翘起二郎腿,用一种全新的,他刚从东京学来的语气说,“我今天来,是代表天穹集团,来跟你谈一笔收购案的。”
他从渡边直人手里,接过一份文件,推到乌鸦面前。
“这是我们对你旗下所有业务的资产评估报告。包括你在尖沙咀的六家夜总会,四家麻将馆,以及两条走私香烟的渠道。综合评定,总价值为三千二百万港币。”
“我们公司,愿意以溢价百分之十,也就是三千五百二十万的价格,全面收购。”靓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当然,支付方式不是现金,是我们在开曼群岛注册的一家离岸公司的,等值股份。你可以理解为,资产置换,合理避税。”
火锅店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靓坤。
乌鸦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紫。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侮辱。这已经不是来砸场子了,这是在把他当傻子耍。
“我收你妈个头!”
乌鸦终于爆发了,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手猛地按住桌沿,使出他那招牌的,足以掀翻整个江湖的成名绝技——
掀桌子!
然而,桌子,纹丝不动。
滚烫的火锅,甚至连汤都没溅出来一滴。
乌鸦愣住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臂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脸涨得通红。
桌子,还是纹丝不动。
他感觉自己掀的不是一张桌子,而是一座山。
他缓缓地,僵硬地,回过头。
不知何时,那个一直站在靓坤身后,像影子一样的风衣男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天养生。
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乌鸦的肩膀上。
就这么一只手,仿佛抽干了乌鸦全身所有的力气,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那股从肩膀上传来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来自生命更高层次的,纯粹的,让他连反抗念头都生不出来的……威压。
“乌鸦先生,谈生意就谈生意,不要这么激动。”靓坤慢悠悠地站起身,拿起桌上那瓶没开的蓝妹啤酒,在乌鸦那张因恐惧和屈辱而扭曲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在现代商业社会,掀桌子,是一种非常低效,且不体面的,沟通方式。”
靓坤拧开酒瓶,将冰凉的啤酒,从乌鸦的头顶,缓缓地,浇了下去。
啤酒沫顺着乌鸦的头发,流过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他却一动不敢动,像一尊被人当众撒尿的雕像。
“你看,这样大家心平气和地谈,多好。”靓坤把空酒瓶放在桌上,将那份收购合同,又往前推了推。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的助理,会再联系你的。”
说完,他带着渡边直人和天养生,在整个火锅店所有古惑仔惊骇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靓坤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乌鸦,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这堂课,是免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