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早晨,来得无声无息。
没有鸡鸣,没有叫卖,只有第一班电车划破寂静的,精准的呼啸。
天穹集团的指挥中心里,比外面还要安静。上百名金融交易员像一尊尊雕像,凝固在各自的工位前,只有他们的瞳孔,在随着屏幕上红绿相间的数字,剧烈地收缩和放大。
“老师,九点整,东京证券交易所,开市。”
渡边直人站在那面最大的屏幕前,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行刑官。
靓坤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双脚翘在桌子上,那双人字拖显得格外突兀。他努力想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从容,但微微抖动的脚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躁。
他妈的,这种等开奖的感觉,比跟几百人对砍还紧张。
屏幕上,“日本建设开发株式会社”的股价,以一个平稳的姿态开盘。
然后,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
下一瞬,一条笔直的,触目惊心的,瀑布般的绿色线条,从K线图的顶端,轰然砸下。
没有缓冲,没有挣扎,就是最纯粹的,自由落体。
“我操!”
靓坤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手里的咖啡洒了一地。
整个指挥中心,依旧死寂。但空气中,那股由数据和金钱构筑的,无形的张力,已经被瞬间拉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狂欢式的肃杀。
“老师,”渡边直人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如同手术刀切开动脉时的兴奋,“开盘三十分钟,‘日本建设’市值蒸发百分之四十二,约五千一百亿日元。我们的第一批空头头寸,已获利平仓。”
“第二步,启动。”
他话音刚落,大厅里那上百个键盘,同时爆发出了一阵暴雨般的,密集的敲击声。
无数匿名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服务器的邮件,像一场数字化的病毒,精准地投送到了日本各大媒体、监管机构、以及“日本建设”所有股东的邮箱里。
田中信的那本秘密账簿,被拆解成了上千份图文并茂的“罪证”。
每一笔黑钱的流动,每一次官商勾结的细节,每一处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的原始数据,都清清楚楚。
证据链的末尾,还附上了一张高像素的照片。
照片上,是田中信书房里那张昂贵的办公桌,和他那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威士忌旁边,是一个倒扣的,空了的玻璃杯。
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血腥场面都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死亡宣告。
如果说之前的股价暴跌,是恐慌。
那么现在,就是审判。
绿色的瀑布,变成了绿色的深渊。
“百分之五十……六十……七十……”
靓坤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跳水的数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他混迹江湖半辈子,抢过地盘,收过保护费,最大的一笔生意,也不过几千万。
而现在,他亲眼看着,几千亿的财富,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化为乌有。
这已经不是抢钱了,这是在凭空印钱。
不,比印钱还他妈的刺激。这是在烧别人的钱,来点自己的雪茄。
“我开始有点明白,阿天为什么说金三角只是个原材料产地了。”靓坤喃喃自语,“种一辈子罂粟,也不如在这里敲一个小时键盘。”
就在这时,渡边直人那个专用的,加密电话,响了。
渡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接,而是将电话,恭敬地递给了靓坤。
“老师,您的客户,打来电话咨询‘售后服务’了。”
靓坤清了清嗓子,他整了整自己那件满是褶皱的范思哲衬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董事长。
他按下了接听键。
“もしもし(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嘶哑、却又强行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
“我是山口组的,高山清司。”
靓坤掏了掏耳朵,用一种刚睡醒的,懒洋洋的语气说:“讲广东话,扑街,我听不懂鸟语。”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像是在极力压制拔刀砍人的冲动。
“我,是山口组的高山。”声音换成了生硬的中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们想怎么样。”靓坤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东京,“我是一家正规的物业管理公司,帮客户打扫一下屋子里的垃圾,顺便,做了一次无偿的企业健康状况评估。怎么,对我们的五星好评,不满意?”
“你!”
“高山先生是吧?”靓坤打断了他,“别激动,对心脏不好。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们什么都不做,明天早上,我保证‘日本建设’这四个字,会从东京交易所的历史上,彻底消失。你们几十年洗出来的上万亿资产,会变成一张废纸。”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
“第二,签合同。我们天穹集团,正式收购你们山口组百分之五十一的‘渠道管理权’。以后,你们卖什么货,卖多少钱,分多少利润,由我们说了算。当然,我们会派一个专业的‘财务总监’,常驻你们公司,帮你们进行‘业务流程优化’。”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你这是……吞并!”
“错了。”靓坤慢悠悠地说,“这叫,风险投资。我看好你们公司的发展前景,所以,决定给你们投一笔钱,帮你们上市。只不过,我是控股大股东。”
“现在,你可以和你的董事会,商量一下了。我给你们……十分钟。”
说完,靓坤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崇拜的渡边直人,得意地一甩头:“怎么样?我这堂mbA总裁课,讲得还行吧?”
渡边直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您是天生的,资本家。”
不到十分钟,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高山清司的声音里,所有的愤怒和尊严,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屈辱。
“我们……同意。”
……
回程的湾流G6-50上,靓坤终于点燃了一根迟来的雪茄。
天养生坐在他对面,正在闭目养神。他似乎对那几千亿的资本游戏,没有丝毫兴趣。对他来说,那串数字,远不如一个能让他睡个好觉的枕头来得实在。
渡边直人正在汇报最后的战果。
“老师,山口组已经签署了所有协议。高山清司将出任‘天穹物产(日本)株式会社’的首任执行董事。我们的团队,已经正式接管了他们的财务和渠道。”
“我们这次做空,净利润三百二十亿日元。同时,以地板价,收购了‘日本建设’百分之三十的流通股,成为了它最大的股东。它现在,是我们自己的‘锅’了。”
靓坤满足地吐出一个烟圈,他看着窗外,东京那片璀璨的灯火,正在迅速变小。
来的时候,他觉得这里是个冰冷、规矩、让人憋屈的牢笼。
走的时候,他觉得,这不过是自己后花园里,一个刚刚被修剪过的,比较大的盆景。
“小日本,你说……咱们现在回去,那帮港岛的叔父辈,要是知道我在东京干了什么,会不会吓得把龙头棍,亲自送到我床头?”
渡边直人合上电脑,平静地说:“老师,根据我的评估,他们大概率,理解不了您现在的‘业务模式’。他们只会觉得,您去日本,是去开了个分堂口。”
“操!一群土鳖!”靓坤骂了一句,随即又兴奋起来,“那正好!老子就回去,给他们好好上一堂,什么叫他妈的‘产业升级’!”
飞机的机身,在云层中微微一震。
靓坤的目光,穿透了云海,望向了南方那片他无比熟悉的,灯火辉煌的海岸线。
他的毕业典礼结束了。
现在,是时候回家,开一场,史无前例的,同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