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650在夜色中滑入东京羽田机场的私人停机坪。
舱门打开,一股冰凉、干燥、带着些许海洋咸味的空气灌了进来。与金三角那能拧出水的湿热相比,这里的空气干净得像被过滤过,让人的肺都感到一丝陌生。
靓坤穿着一件崭新的范思哲丝绸衬衫,金色的美杜莎头像在灯光下闪着光,脚上却依旧是那双永恒的人字拖。他走下舷梯,脚掌接触到冰冷光滑的地面,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我操,这鬼地方怎么跟个大冰柜似的?”他搓了搓胳膊,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紧锁。
这里没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没有泥泞的土路,只有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地勤人员,以一种近乎于机器人的精准,无声地进行着作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每一次鞠躬的角度都像是用量角器量过。
天养生依旧是那身黑色风衣,他走出机舱,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远处那片由无数霓虹灯构筑的,望不到尽头的光海,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渡边直人最后一个下机。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踏上日本土地的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游鱼入海的,绝对的掌控感。
“老师,车队已经等候多时。”渡边微微躬身,指向不远处一排安静得像雕塑的雷克萨斯Lm。
车队没有鸣笛,没有引擎的轰鸣,像一群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东京那如同人体血脉般复杂的城市高速。
靓坤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层层叠叠的摩天大楼和广告牌,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由代码和规则构成的电子游戏里。在这里,他那套在钵兰街和金三角都无往不利的,野蛮生长的生存法则,似乎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他烦躁地想点根雪茄,却发现车里连个烟灰缸都没有,只有一台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空气净化器。
“妈的,这地方连抽烟都不让,还怎么当烂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开车的司机,一个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车内的隔板升了起来。
“搞什么飞机?”靓坤一愣。
“老师,这是为了保护您的隐私。”渡边直人平静地解释,“在日本,公开场合大声喧哗,会被视为非常失礼的行为。我们的司机,只是在帮您进行‘物理隔音’。”
“我操……”靓-坤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自在。
车队最终停在新宿一栋毫不起眼的摩天大楼下。这里没有公司招牌,只有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对面歌舞伎町那片暧昧而糜烂的灯火。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后,是一个比新加坡分部更加冷峻、更加巨大的空间。上百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男男女女,坐在环形的工位上,他们的面前,是十几块巨大的,从天花板垂到地板的显示屏。屏幕上滚动的,不是卫星云图,而是东京证券交易所的实时K线图、复杂的金融衍生品模型和海量的新闻数据流。
空气中,只有键盘被高速敲击的,如同暴雨般的密集声响。
这里没有硝烟,没有血腥,但那种不见刀光剑影的肃杀之气,比金三角的丛林战场,更让人心悸。
“他们是……”靓坤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
“天穹集团,全球风险投资与对冲基金部,亚洲分部。”渡边直人将他们领进一间全景会议室,窗外,是整个东京的璀璨夜景,“老师,欢迎来到新的战场。”
会议室中央的桌子,就是一块巨大的触控屏。渡边直人手指轻轻一点,一张公司的资料浮现在屏幕上。
“日本建设开发株式会社。”渡边直人推了推眼镜,“一家专注于政府基建项目和城市开发的上市公司。市值一万两千亿日元,信用评级AAA,是日本最受尊敬的企业之一。它的另一个身份,是山口组在关东地区,最大、最隐蔽、也是最重要的一口‘锅’。负责把所有黑钱,煮熟,洗净。”
靓坤看着那张印着几个老头子和蔼笑容的宣传照,感觉有点魔幻。“就这几个老家伙?那咱们……是去绑架他们,还是去烧了他们公司?”
“老师,在现代商业战争中,我们有更文明,也更具破坏性的武器。”渡边直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将屏幕切换到一张实时股价图,“我们要做空它。”
“做空?”靓坤对这个词,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简单来说,老师。”渡边用靓坤能听懂的语言解释道,“第一步,咱们先跟券商借他家一千万股股票,然后在高价位,偷偷把它们全卖了。现在,钱到了咱们口袋里,但咱们欠着券商一千万股股票。”
“第二步,”渡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咱们把这家公司用黑钱竞标政府项目、高管包养情妇、偷工减料导致大桥出现裂缝的证据,匿名‘泄露’给各大媒体。”
他顿了顿,像一个即将按下核弹按钮的将军。
“第三步,当所有人都吓得屁滚尿流,疯狂抛售他家股票,股价从一万块跌到一百块的时候。咱们再用之前赚到的钱,从市场上,用白菜价,把那一千万股股票买回来,还给券商。”
“一来一回,差价,就是咱们的‘管理费’。”渡边直人看着靓坤,像魔鬼一样微笑着,“我们不需要杀一个人,不需要开一枪。但我们能让山口组在一夜之间,损失掉上千亿日元。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几十年的心血,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这种感觉,比用阿帕奇轰平他们的总部,要有趣得多,不是吗?”
靓坤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想象着那个画面,想象着山口组那帮不可一世的家伙,在第二天早上,看着电视新闻和股票行情时,那副从天堂掉进地狱的表情。一股比在金三角开炮还要刺激的快感,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我操……你他妈的,真是个天才!”靓坤由衷地感叹。
“但是,光有舆论还不够。”渡边直人话锋一转,“我们需要一个‘实锤’,一个能把棺材板钉死的,铁证。”
他将目光,投向了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窗边看着东京夜景,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天养生。
“养生。”
天养生回过头。
渡边直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栋位于港区麻布的顶级公寓楼的照片,和一个叫田中信的,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的资料。
“日本建设开发的首席财务官,田中信。这个人,是山口组安插在公司的‘账房先生’。我们有情报,他有一本不对外的,真正的账本,记录了每一笔黑钱的来龙去脉。他把账本,藏在他顶层公寓的保险库里。”
渡边直人看着天养生,语气里带着一丝询问的郑重。“那里的安保系统,是SE公司最顶级的,红外感应,压力感应,二十四小时联网。我们的人,无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去。”
天养生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公寓结构图和安保系统布局图。他看的很慢,很仔细,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几分钟后,他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
“几点动手?”
渡边直人扶了扶眼镜,回答:“东京时间,凌晨三点。那时候,是这座城市睡得最沉的时候。”
天养生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你去哪?”靓坤问。
“找个地方,睡一会。”
天养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像一滴水,融入了这片光怪陆离的,不夜的城。
靓坤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渡边递给他的,价值不菲的“响30”威士忌。他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精密、繁华而又暗流涌动的城市,第一次感觉,自己手里的,不是一个酒杯。
而是一个,即将引爆整个东京地下世界的,遥控器。
“小日本,”他晃了晃杯里的琥珀色液体,对着窗外的灯火,低声问道,“你说,等咱们的‘客户反馈’发出去之后,山口组那帮老家伙,是会先切腹呢?还是先给我们打电话,跪着求饶?”
渡边直人站在他身后,镜片上,反射着整座城市的欲望与繁华。
“老师,根据我的数据模型分析,”他平静地说,“他们会先召开紧急董事会。然后,再给我们打电话。”
“至于切腹,那是旧时代的仪式感了。”
“在新时代的商业规则里,他们只会做一件事。”
“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