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乃屋的空气里,弥漫着残羹冷炙、酒精和屈辱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哆啦A梦》的歌声终于停了,但那荒诞的旋律,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在场每个日本人的喉咙,让他们连呼吸都觉得火辣辣的疼。
靓坤和他那帮手下,已经东倒西歪地瘫在卡座上,打着酒嗝,进入了贤者时间。
健三郎站在房间中央,那身代表着极道荣耀的黑色纹付羽织袴,此刻看起来像一件可笑的戏服。他身后的干部们,一个个低着头,像是被抽走了脊椎骨的狗。
渡边直人站在这片狼藉之中,神情平静得可怕。他走到健三郎面前,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只有一种送葬者般的漠然。
“前辈,结束了。”
健三郎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没有看渡边,目光空洞地落在地板上那个被烟头烫出的黑点上。良久,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我……需要保留,最后的体面。”
渡边直人沉默。他知道那“体面”是什么。
……
半小时后,菊乃屋最大的包厢被清空。
地上铺上了洁白的帆布。
健三郎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麻和服,跪坐在帆布中央。他面前,放着一把短刀,是那把用来切断罪孽与耻辱的“胁差”。
他最忠心的老部下,鬼面组的副组长,此刻充当着“介错人”的角色,双手持刀,肃立在他身后,眼神悲壮,准备在他切腹之后,斩下他的头颅,结束他的痛苦,保全他最后的武士尊严。
这是一个古老而庄严的仪式。是旧时代,最后的挽歌。
靓坤被渡边直人请了过来,观礼。
他嘴里叼着雪茄,双手插在裤兜里,像个误入片场的游客,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幕场景。
“搞什么鬼?拍电影啊?”他小声对旁边的天养生嘀咕,“死就死嘛,还要换衣服,还要人排队等着砍头,日本人就是他妈的麻烦。”
天养生面无表情,像一尊雕塑。
健三郎缓缓拿起胁差,双手握紧,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平静。这是他能为自己的失败,和山健组的荣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就在他准备发力的瞬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这庄严肃穆的气氛。
“喂,老头,等一下。”
靓坤晃晃悠悠地走了过去。
健三郎猛地睁开眼,那丝平静瞬间被打破,化为惊愕和愤怒。他身后的介错人也皱起了眉,用日语低声喝斥:“请不要打扰仪式!”
靓坤完全没理他,径直走到健三郎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对视。
“我说,你这样不对。”靓坤摇了摇手指。
“不对?”健三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对啊。”靓坤一脸认真地指了指他的肚子,“你这样一刀下去,肠子肚子流一地,多不卫生?很难收拾的。而且血流得到处都是,我这双鞋,可是限量版的。”
健三郎的脸,从煞白,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胸口有一股血,直往上涌。
他身后的介错人,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砍下来。
天养生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探针,落在了介错人的后颈上。那介错人浑身一僵,如坠冰窟,再也不敢动弹。
“死嘛,有很多种方法的。”靓坤还在那循循善诱,像个贴心的生命顾问,“跳楼太高,会摔得很难看。上吊呢,舌头会伸出来,像吊死鬼。都不够帅。”
他顿了顿,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渡边直人,都大脑宕机的举动。
他把自己嘴里那根抽了一半的,上好的古巴雪茄,拿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健三郎的嘴里。
“来,坤哥教你个最时髦的。”靓坤拍了拍健三郎僵硬的脸颊,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笑容,“抽根烟,闭上眼,就当是睡着了。多潇洒,多有型?”
“噗——”
健三郎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混合着被强行塞进嘴里的雪茄,喷了出来。
他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靓坤。那里面,没有了悲壮,没有了解脱,只有一种被碾碎了灵魂,被践踏了尊严之后,最纯粹的,无能的,滔天恨意。
然后,他头一歪,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死过去。
没死成。
被活活气晕了。
整个房间,一片死寂。
靓坤站起身,嫌弃地掸了掸裤子上的灰,把那把胁差踢到一边,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没劲。”他撇了撇嘴,“连死都不会,还当老大?”
他转过身,走向渡边直人,像一个考完试的老师,伸了个懒腰。
“好了,小朋友,毕业典礼,结束了。”他用那只塞过雪茄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渡边的肩膀,“剩下的这些垃圾,该怎么分类,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渡边直人看着昏死在地的健三郎,和他那群面如死灰,彻底失去斗志的部下,深深地,低下头。
“是,老师。”
……
港岛,天穹大厦。
杨天关掉了面前的监控画面。
画面定格在靓坤把雪茄塞进健三郎嘴里的那一刻。
他身旁,傻强正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大喊:“冲啊!丢雷楼母!炸死他们!”
杨天转过椅子,看着窗外的维多利亚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靓坤的电话。
“坤哥,听说你在日本,当了回人生导师?”
电话那头传来靓坤得意的大笑:“操!阿天,你是没看到那个老家伙的表情,比吃了屎还难看!还是你这招高,杀人,不如诛心!”
“那是自然。”杨天笑了笑,“一节课,不能白上。总得收点学费。”
“学费?老子已经把他们最贵的场子都当成自己家了!”
“不够。”杨天的声音变得深邃,“我要整个山口组,未来五十年的,所有利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那。
“还有,告诉渡边,让他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准备去夏威夷,开个分公司。”杨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太平洋的另一端,“那里的风景,不错。”
挂掉电话,杨天轻轻靠在椅背上。
所谓的尊严,所谓的武士道。
在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其实,连一根雪茄的价值,都比不上。
它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点燃一个新的,更庞大的,欲望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