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龙工业大厦。
天台的风,像一把钝刀,刮在人脸上。
刘建明靠在水塔的阴影里,手里的格洛克手枪,被掌心的汗浸得又湿又滑。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里,他把接下来要发生的每一幕,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都在脑子里预演了不下二十遍。
韩琛出现。
他质问韩琛,为什么出卖他。
韩琛拔枪。
他,刘建明,作为一名光荣的香港警察,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迫还击,将这名罪恶滔天的匪首,当场击毙。
然后,飞虎队从天而降,他会成为英雄。再一次。
完美。
他深吸一口气,夜风灌进肺里,冰冷,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城市的主宰,一个能亲手清洗掉自己污点,重获新生的神。
……
天穹大厦,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港岛璀璨的灯火。而窗内,一块更大的屏幕,将九龙工业大厦的天台,照得纤毫毕现。
“我赌五百块!刘建明那小子先开枪!”靓坤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雪茄,指着屏幕上那个缩在阴影里的身影,一脸的兴奋,“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反骨仔!琛哥当年真是瞎了眼,养了这么一条白眼狼!”
傻强正坐在一台由跑步机和心率监测仪改装而成的“命运干涉器”上,他一边匀速跑着,一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
“根据‘背叛者心理模型’分析,刘建明的‘开枪阈值’,正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量子叠加态。他开枪的概率,与天台东南角那盏照明灯的‘光子泄露率’,呈现出非线性正相关。”他推了推头上的护目镜,喘着气说,“我已经黑进了大厦的电路系统。只要我把跑步机的时速,从六公里提升到七点五公里,就能通过生物电流,触发一个微小的电压波动。届时,那盏灯会闪烁零点零三秒。而就在那一瞬间,刘建明的潜意识,会收到一个‘动手’的指令。这,就是科学的宿命论。”
杨天没有理会这两个活宝。
他的面前,除了天台的监控画面,还有一张动态的,即时更新的警力部署图。十几辆冲锋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工业大厦周围完成了合围。飞虎队的攻击小队,像一群蛰伏的蝎子,正潜伏在下一层的楼梯口,只等一声令下。
而在地图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孤独的,代表着陈永仁的红色光点,已经潜入了工业大厦的内部,正在黑暗的管道井里,无声地,向上攀升。
像一个真正的,前来索命的幽灵。
杨天端起咖啡,轻轻地,吹去表面的热气。
今晚,他请了全港岛最顶尖的演员,和最精锐的观众。
他要看的,就是一场盛大的,无法NG的,谢幕演出。
……
天台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韩琛走了出来。
他没有带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克,在天台的风里,显得有些瘦小。几天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头发花白,眼神浑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枭雄气焰,只剩下一头被猎犬追得走投无路的老狼的疲惫。
他看到了阴影里的刘建明。
他也看到了刘建明藏在身后的,那只握枪的手。
他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阿明,你瘦了。”韩琛开口,声音沙哑,“最近,睡得不好吧?”
刘建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表情。“琛哥,你一个人来的?”
“不然呢?”韩琛环顾了一下空旷的天台,“现在,除了我自己,我谁也信不过。”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刘建明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像是父亲看儿子的悲哀。
“那个账本,你带来了吗?”刘建明开门见山,他不想再演下去了。
“账本?”韩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他笑得更厉害了,甚至笑出了眼泪,“原来,你是为了那个……哈哈哈……阿明啊阿明,我韩琛混了一辈子,如果真要靠一本烂账本保命,我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他看着刘建明那张瞬间错愕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从来就没有什么账本。我信的,是人心。”
刘建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账本?
那他今晚,在这里,布下这个天罗地网,是为了什么?就像一个处心积虑的小丑,演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独角戏。
“琛哥,你为什么要见黄志诚?”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我想活下去。”韩琛看着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灯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迷茫,“我累了。我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把下半辈子过完。黄志诚抓了我半辈子,只有他,能给我这个机会。”
“所以,你要卖了我?”刘建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韩琛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我把你当儿子。你呢?”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刺进了刘建明的心脏。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对唔住,我系差人。”(对不起,我是警察。)
刘建明举起了枪,对准了那个曾经让他仰视,让他敬畏,也让他恐惧的男人。
韩琛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悲凉的笑。
“我知道。”
“砰!”
枪声,在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格外突兀。
韩琛的胸口,爆开一团血花。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天台的护栏上。他没有倒下,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又抬起头,看着刘建明。
他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这个他奋斗了一生,也背叛了一生的城市,身体向后一仰,从天台上,坠了下去。
刘建明呆呆地站在原地,握着那把还冒着青烟的枪。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没有搏斗,没有对峙,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遗言。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一道黑影,鬼魅般地,从他身后的水塔上,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陈永仁。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
刘建明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猛地转身,将枪口对准了他。
“是你!”
陈永仁没有理会那支指着自己的枪。他的目光,越过刘建明,看向了天台的入口。
“你的观众,来了。”
“轰!”
天台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
全副武装的飞虎队,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红色的激光瞄准点,瞬间布满了刘建明的全身。
“不许动!警察!”
刘建明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提前上来?
他看着眼前这群荷枪实弹的同僚,又看了看那个像幽灵一样,站在天台边缘的陈永仁。
他突然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比他设的局,更深,更狠的局。
他才是那个,被请来看烟花的,小丑。
陈永仁迎着十几道激光瞄准点,缓缓举起了双手。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里,有嘲讽,有解脱,还有一丝,对命运的,无声的控诉。
他看着被飞虎队员死死按在地上的刘建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路,是你自己选的,刘sir。”
说完,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向前一步,也从天台的边缘,跳了下去。
飞虎队的队长,冲到护栏边,向下看去。
下面,是另一座大厦的屋顶。陈永仁像一只灵猫,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卸去力道,然后迅速起身,消失在了楼宇的阴影里,不见踪影。
而在天穹大厦的顶层。
靓坤的雪茄,掉在了名贵的地毯上。
“我……我操……”他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跳……跳下去了?两个都跳下去了?这他妈……拍电影啊?!”
傻强推了推护目镜,看着仪器上瞬间归零的数据,一脸的痛心疾首。
“意外!这是严重的,不可控的意外!陈永仁的行为,完全脱离了我的‘命运干涉’模型!他的‘自由意志指数’,突破了理论上限!他……他是个bUG!”
杨天关掉了屏幕。
屏幕上,刘建明正被自己的同僚,用枪指着头,脸上,是比死人还要难看的,绝望的表情。
他拿起内线电话。
“养生。”
“老板。”
“韩琛的尸体,会落在一条后巷里。警方找到他之前,我需要他身上,多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杨天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一本账本。”
“一本,记录着他和一个叫‘白板’的神秘人,所有交易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