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
刘建明握着电话，感觉自己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韩琛那平静到诡异的声音，像一只无形的虫子，顺着听筒钻进他的耳朵，然后在他大脑里疯狂啃噬。
我要见黄志诚。
他想谈谈那只鬼。
刘建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西九龙总区来来往往的警员，那些熟悉的，带着敬佩或羡慕的目光，此刻都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在他身上来回切割。
他挂断电话，手心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手机外壳。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正好撞上黄志诚从办公室里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黄志诚端着他的搪瓷茶杯，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像一个饭后散步的老人。
“阿明，脸色这么差？跟女朋友吵架了？”
刘建明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手攥住了，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黄sir。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是吗？”黄志诚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在他嘴里，仿佛没有温度。“年轻人，是该多睡睡觉。不然脑子不清楚，容易走错路。”
他伸出手，在刘建明那还打着石膏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尤其是，当鬼的滋味，可不好受。白天怕见光，晚上怕闭眼。你说对不对？”
刘建明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知道，黄志诚什么都知道了。
……
天穹大厦，顶层。
靓坤正把脚翘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手里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报纸，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旺角黑夜惊魂，悍匪持重火力血洗地下赌场》。
“阿天！你看到没有！报纸上都说，这次的悍匪，有‘国际专业水准’！我跟你说，这帮记者就是没见识！什么国际水准？这他妈明明就是我们天穹安保的企业标准！”他把报纸拍得啪啪响，兴奋得满脸红光，“火鸡那个扑街，现在肯定在哪个臭水沟里喂鱼呢！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该直接去把韩琛那个老家伙的别墅给‘装修’一遍？我连装修队都找好了，保证给他装修成‘叙利亚战损风’，连一块完整的玻璃都找不着！”
傻强推着一台外形酷似天文望远镜，但镜头对准了一袋从赌场“缴获”的，火鸡最喜欢吃的薯片的仪器。
“根据‘高能粒子残留物’分析，火鸡在被捕前三十七秒，其肾上腺素水平，超过了普通人类濒死体验时的峰值。这导致他食用的这款烧烤味薯片，在分子层面，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余味’的量子效应。”他扶了扶焊工护目镜，一脸严肃地得出结论，“简单来说，这包薯片，现在吃了，会做噩梦。坤哥，你要不要尝尝？对你的‘睡眠质量改善计划’，或许有反向的，突破性的帮助。”
“滚！”靓坤把报纸揉成一团，砸了过去。
杨天没有参与这场闹剧。他面前的蓝色光幕上，正分屏显示着两个人的实时心率。
一个是韩琛，心率一百二十，极度焦虑。
另一个是刘建明，心率一百三十五，濒临崩溃。
“坤哥，韩琛的别墅，是一栋豪宅。我们是商人，不是拆迁队。”杨天关掉了光幕，端起咖啡，“比起一栋房子，我更喜欢看一场，更值钱的烟花。”
靓坤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什么烟花？”
杨天笑了笑，眼神里，是运筹帷幄的冰冷。“一场，警队英雄，亲手埋葬自己恩主的烟花。”
……
警局，男厕所。
刘建明反锁了隔间的门，双手撑在水箱上，大口地喘着气。镜子里，是他自己那张苍白扭曲的脸。
英雄？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警服，前途无量的刘督察，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可笑。
他无路可走了。
让韩琛去见黄志诚？那等于他自己走进法庭，把绞索套在脖子上。
杀了韩琛？他是韩琛一手提拔起来的，警队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都清楚他们的关系。韩琛一死，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
进是死，退也是死。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吞噬时，口袋里的那部黑色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加密短信。
【他不止想见黄志诚。他手里，有你从进入警校第一天起，每一次和他联系，每一笔他给你的钱，甚至你帮你老妈换肾那笔钱的来源……所有的记录。一本真正的账本。】
刘建明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账本！
韩琛那个老狐狸，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
韩琛，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得干干净净，死无对证。
在他还没从这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第二条短信，接踵而至。
【天台。是个不错的地方。风大，没人听得见。也方便，失足。】
短信的最后，附上了一个地址。
九龙工业大厦，顶楼天台。
刘建明看着那个地址，删掉了所有信息。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上，所有的恐惧和挣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的冷静。
他走出厕所，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韩琛。
“琛哥，是我。我想清楚了，你是对的，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他的声音，压抑，却充满了决断力，“我约了黄志诚。今晚十点，九龙工业大厦天台。那里是我的一个线人控制的地方，绝对安全。你一个人来，我们三个，当面把事情说清楚。该怎么解决那只鬼，我们说了算。”
电话那头，韩琛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好。”
挂断电话，刘建明立刻拨通了o记的总机。
“我是西九龙重案组刘建明。我有紧急情报，韩琛今晚十点，会在九龙工业大厦天台，和另一个社团的头目进行毒品交易。情报可靠，申请飞虎队支援，进行布控。我本人会先到场，进行前期侦查。”
他的声音，冷静，专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个完美的，一石二鸟的计划。
他会提前到场，在天台等着韩琛。等韩琛一出现，就杀了他。然后，他会把那本根本不存在的“账本”，和一把枪，塞到韩琛的手里。
当飞虎队冲上天台的时候，他们只会看到，英勇的刘督察，在和悍匪韩琛的搏斗中，为了自卫，也为了保护警队机密，将其当场击毙。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刘建明，将再一次，成为英雄。
……
天穹大厦。
杨天看着那张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代表着韩琛和刘建明的两个光点，正在缓缓地，向着同一个坐标——九龙工业大厦，移动。
而代表着黄志诚的光点，却在o记的总部，纹丝不动。
靓坤看得一头雾水：“阿天，这不对啊！刘建明那小子不是约了黄志诚吗？怎么那老家伙没动静？难道他放鸽子了？”
杨天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有亲自联系过的号码。
“阿仁。”
电话那头，是陈永仁沉默而冷冽的声音。
“老板。”
“想不想，换一种方式，跟你的老朋友们，打个招呼？”
杨天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即将成为舞台的，九龙工业大厦的坐标点上，轻轻一点。
“今晚十点，那里会很热闹。”
“警察，会抓警察。”
“而你，”杨天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去做那个，把舞台灯光，关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