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如攥着那本磨得发毛的牛皮纸日记,指尖抵在泛黄纸页的褶皱处,指腹泛白。窗外的雨还没停,民国二十六年的梅雨季,潮湿的水汽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书房里老檀香的味道,缠得人胸口发闷。她身后,陆景渊站在紫檀木书架旁,指尖搭在一本线装古籍上,目光却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先开口。
方才从沈宅西厢房的暗格里翻出这本日记时,封面已经褪了色,边角被虫蛀得有些残破,唯有扉页上“沈明远亲启”五个瘦劲的毛笔字,还透着几分当年的凌厉。沈明远是沈玉如的祖父,沈家昔日在沪上叱咤风云的掌舵人,二十年前离奇病逝,死因成谜,沈家也自此从云端跌落,一蹶不振。这些年沈玉如翻遍了沈宅的角落,总觉得祖父的死不简单,直到今日偶然撞见西厢房横梁上的暗格,才寻到这本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第一页,墨色的字迹因岁月侵蚀有些晕染,却依旧能看清每一个字,字里行间藏着的压抑与决绝,顺着纸页蔓延开来,将她拽回二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一、沪上风云起,恩怨初结时
日记开篇的日期是民国六年,彼时沈明远刚过而立,接手沈家生意不久,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精准的眼光,短短几年便将沈家的绸缎庄、钱庄扩展开来,成了沪上新贵。那时的沪上鱼龙混杂,租界内外势力交错,除了沈家,还有两家势力不容小觑——陆家与齐家。陆家主营航运,掌控着沪上大半的水路运输,掌舵人陆振庭沉稳老练,与沈明远素有往来,两家虽有商业竞争,却也还算和睦;而齐家则靠走私鸦片发家,行事狠辣,手段阴毒,掌舵人齐啸山心狠手辣,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在沪上名声极差。
民国六年秋,沈明远筹备在法租界开设新的绸缎庄,选址在了一处人流量极大的街角,可没等动工,就收到了齐家的警告。齐啸山派人传话,说那片地界早已被齐家看中,让沈明远识趣些,主动退让,否则后果自负。沈明远性子刚直,又深知那处选址对沈家生意的重要性,自然不肯退让,当即驳回了齐家的要求,次日便带着工匠动工奠基。
可动工不过三日,就出了岔子。先是工地的建材一夜之间被人损毁大半,接着几名工匠在夜里被人打伤,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沈明远心知是齐家下的手,怒不可遏,却也清楚齐家势力庞大,硬碰硬只会吃亏,便主动找到陆振庭,希望能借陆家的势力制衡齐家。陆振庭与沈明远相交多年,又素来不齿齐啸山走私鸦片的行径,便答应出面调解。
陆振庭出面后,齐啸山暂时收敛了动作,绸缎庄得以顺利动工,可沈明远知道,齐啸山绝不会善罢甘休,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日记里,沈明远写下这样一段话:“齐啸山狼子野心,今日退一步,他日必遭其反噬,沈家与齐家,早晚有一场生死较量,吾当谨守本心,护沈家周全,亦不容恶势力横行。”
绸缎庄开业后,生意火爆,远超沈明远的预期,这让齐啸山更加眼红。他暗中使绊子,先是派人在绸缎庄的布料里掺假,导致不少顾客上门退货,坏了沈家的名声;接着又垄断了沪上部分绸缎货源,试图断了沈家的供应链。沈明远沉着应对,一边亲自登门向顾客致歉,赔偿损失,挽回名声;一边派人远赴苏杭等地采购优质绸缎,打通新的货源渠道,硬生生扛住了齐家的打压。
这场明争暗斗持续了半年之久,沈家虽有损失,却也站稳了脚跟,反而让更多人看清了齐家的卑劣行径,沈家的声望不降反升。齐啸山恼羞成怒,却因陆振庭的暗中相助,始终没能占到便宜,心中的恨意越发浓烈,这也为日后的血案埋下了伏笔。
沈玉如看到这里,指尖微微发颤。她自幼便听家中长辈提起过祖父与齐家的恩怨,却不知当年的争斗如此激烈,更没想到,这场恩怨会牵扯出后续的血光之灾。她侧头看向陆景渊,陆景渊是陆振庭的独子,如今陆家的掌舵人,他脸上满是凝重,轻声道:“我父亲生前也曾提过,当年祖父帮沈伯父,一是念及情谊,二是不愿齐啸山独霸沪上,只是没想到,这场恩怨竟会延续这么久。”
沈玉如点点头,继续往下翻,日记的内容渐渐从商业争斗,转向了一段隐秘的过往,一段关于齐啸山发家的黑历史,也是沈家复仇的根源。
二、秘闻藏污垢,血案引仇怨
民国八年冬,沪上爆发了一场瘟疫,死伤无数,租界内外人心惶惶。齐家借着瘟疫的机会,大肆走私鸦片,甚至将掺了鸦片的药材卖给百姓,从中牟取暴利。沈明远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当即派人收集齐家走私鸦片、售卖劣质药材的证据,准备上报租界巡捕房,揭露齐啸山的恶行。
可没等沈明远将证据送出,就收到了一个噩耗——他的胞弟沈明辉,在前往苏杭采购绸缎的途中,遭遇劫匪,不幸身亡,随行的货物也被洗劫一空。沈明远悲痛欲绝,沈明辉是他唯一的弟弟,兄弟二人感情深厚,沈明辉平日里负责沈家绸缎庄的货源采购,精明能干,是他的左膀右臂。
起初,沈明远以为只是普通的劫匪作案,可随着后续调查的深入,却发现了诸多疑点。沈明辉出行的路线极为隐秘,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劫匪却能精准拦截;而且劫匪只劫走了货物,却对沈明辉随身携带的钱财分文未取,反而下了杀手,显然是冲着沈明辉本人来的。
沈明远心中起了疑,暗中加大了调查力度,终于从一名齐家的旧部口中得知了真相——沈明辉的死,根本不是劫匪作案,而是齐啸山派人所为。齐啸山得知沈明远要揭露他走私鸦片的恶行,便想通过杀害沈明辉来警告沈明远,同时也能断了沈家的货源,一举两得。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沈明远如遭雷击,悲痛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日记里,那一页的字迹格外潦草,墨渍晕染了大片,能看出他当时的情绪极为激动:“齐啸山贼子,害我胞弟性命,此仇不共戴天!吾若不手刃此贼,誓不为人,沈家与齐家,不死不休!”
从那以后,沈明远的心思彻底变了,他不再满足于在商业上制衡齐家,而是将复仇当成了唯一的目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打理着沈家的生意,暗地里却在积蓄力量,联络对齐啸山不满的势力,收集齐家更多的罪证,等待合适的复仇时机。
陆振庭察觉到了沈明远的变化,多次劝说他冷静,不要因仇恨冲昏头脑,可沈明远心意已决,只说齐啸山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必须为弟弟报仇,也为沪上百姓除害。陆振庭无奈,只能暗中相助,帮沈明远规避了不少齐家的暗害,却也清楚,这场复仇之路,注定充满凶险。
民国十年春,齐啸山的独子齐少峰大婚,齐家大摆宴席,宴请了沪上各界名流,场面极为热闹。沈明远认为时机已到,提前联络了租界巡捕房,将齐家走私鸦片、杀害沈明辉的证据悉数上交,同时安排了人手,在婚宴上揭露齐啸山的恶行。
婚宴当天,沈明远如期赴宴,席间,他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了齐啸山走私鸦片、售卖劣质药材、杀害沈明辉的种种罪行。齐啸山脸色大变,当场就要派人拿下沈明远,可此时租界巡捕房的人及时赶到,将齐啸山、齐少峰父子以及齐家的核心成员悉数逮捕。
百姓们得知齐啸山被捕的消息后,无不拍手称快,纷纷称赞沈明远为民除害。沈明远以为,弟弟的仇终于报了,沈家也能安稳度日,可他没想到,这只是这场恩怨的开始,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
齐啸山被捕后,齐家的势力并未彻底瓦解,他的副手秦忠带着一部分残余势力逃了出去,藏匿起来,伺机报复。秦忠跟随齐啸山多年,忠心耿耿,手段比齐啸山还要阴狠,他深知沈明远是齐家覆灭的关键,便将仇恨都记在了沈明远和沈家身上,暗中策划着一场针对沈家的血案。
沈玉如看到这里,心脏不由得揪紧,她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或许就是祖父病逝的真相。她的指尖有些发凉,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下一页,果然,日记里的内容,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三、暗箭难防避,家道渐中落
民国十六年夏,沈家的生意正值鼎盛时期,沈明远不仅扩大了绸缎庄和钱庄的规模,还涉足了茶叶生意,沈家的声望在沪上达到了顶峰。可沈明远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这些年,他一直派人追查秦忠的下落,却始终没有线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秦忠会随时出现,对沈家下手。
果然,没过多久,沈家就接连遭遇变故。先是钱庄的账目出现问题,大量资金不翼而飞,经查证,是钱庄的一名管事被秦忠收买,暗中转移了资金;接着是茶叶运输途中,船只遭遇意外沉没,所有茶叶付诸东流,损失惨重;更可怕的是,沈明远的长子,也就是沈玉如的父亲沈承泽,在外出谈生意时,被人绑架,绑匪索要巨额赎金,声称若是不给,就撕票。
沈明远心急如焚,一边四处筹集赎金,一边派人追查绑匪的下落,最终发现,绑匪正是秦忠的手下。沈明远无奈,只能按照绑匪的要求,支付了巨额赎金,才将沈承泽平安救回。可经此一事,沈承泽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体日渐虚弱,再也无法帮沈明远打理生意,沈家的重担,再次落在了沈明远一个人的肩上。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沈明远心力交瘁,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沈家还有一大家人要养,他必须撑下去。他重新整顿钱庄,弥补资金缺口,又打通了新的茶叶运输渠道,试图挽回损失。可秦忠却并未就此罢手,依旧在暗中不断给沈家使绊子,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渐渐陷入了困境。
更让沈明远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时常感到胸闷、咳嗽,起初以为是过度劳累所致,并未在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连下床走路都变得困难。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他是中了慢性毒,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无力回天,最多只能再活半年。
沈明远这才明白,秦忠早就对他下了手,之前的种种变故,不过是秦忠的缓兵之计,目的就是让他过度劳累,加速毒素的发作,让他在痛苦中死去。日记里,沈明远写下了自己的悔恨与不甘:“吾识人不清,低估了秦忠的狠辣,今日遭此暗算,悔不当初!沈家基业毁于一旦,吾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妻儿兄弟。秦忠贼子,若有来生,吾必啖其肉、饮其血,以报此仇!”
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沈明远开始安排后事。他将沈家剩余的产业托付给心腹打理,叮嘱他们务必护住沈家的家人,尤其是年幼的沈玉如;他又写下这本日记,将沈家与齐家、秦忠的恩怨情仇悉数记录下来,藏在暗格里,希望日后沈家后人能知晓真相,若是有机会,便完成他未竟的复仇大业。
民国十八年冬,沈明远在沈宅病逝,享年五十一岁。沈明远一死,沈家失去了主心骨,秦忠又趁机派人扰乱沈家的产业,心腹们无力回天,沈家的产业接连倒闭,最终彻底败落,沈承泽带着家人搬到了沈宅的西厢房,靠着变卖家中的古董字画度日,昔日风光无限的沈家,就此没落。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玉如吾孙,若见此记,当知家族恩怨,量力而行,护己周全,亦勿忘先辈之仇。”
沈玉如合上书页,眼泪早已浸湿了眼眶,她终于明白了祖父病逝的真相,明白了沈家没落的原因,更明白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家族的荣光,还有先辈的血海深仇。二十年来的疑惑、委屈、愤怒,此刻尽数爆发出来,她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陆景渊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里满是心疼:“玉如,节哀,沈伯父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秦忠那个贼子,绝不会有好下场。”
沈玉如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陆景渊,声音带着哭腔:“景渊,祖父他太可怜了,秦忠害了我叔父,害了我祖父,毁了沈家,我一定要找到他,为祖父和叔父报仇。”
陆景渊点点头,眼神坚定:“我陪你一起找,秦忠躲了这么多年,肯定还在沪上,只要我们仔细追查,一定能找到他的下落。当年我祖父没能帮沈伯父彻底解决隐患,这份责任,我来担,沈家的仇,就是陆家的仇。”
沈玉如看着陆景渊坚定的眼神,心中的委屈渐渐消散,多了几分底气。她知道,复仇之路注定艰难,秦忠老奸巨猾,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找到他并报仇,绝非易事,可她不会退缩,祖父的遗愿,家族的血海深仇,她必须完成。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书房的地板上,驱散了些许潮湿的气息。沈玉如将日记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随身携带的锦盒里,眼神变得格外坚定。她站起身,看向陆景渊,缓缓开口:“景渊,从今天起,我们开始追查秦忠的下落,不管他躲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陆景渊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给了她无尽的力量:“好,我陪你,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决绝。一场跨越二十年的复仇之路,就此拉开序幕,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秦忠早已得知他们找到了日记的消息,正暗中策划着一场更大的阴谋,一场足以将他们彻底吞噬的风暴,即将来临。沪上的风云,再次涌动,这场恩怨情仇,终究要在血与火的较量中,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