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焦糊味,在巷口盘旋不散,呛得人喉间发紧。沈砚之攥着袖口捂住口鼻,目光穿透弥漫的灰雾,落在前方一片狼藉的废墟上——那是城西老巷里唯一的铁匠铺,此刻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歪歪斜斜搭在坍塌的土墙上,火星还在断木缝隙里零星闪烁,映得满地灰烬泛着暗红光晕。
“沈先生,您可算来了。”守在巷口的巡捕见他过来,连忙上前半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火是寅时初烧起来的,街坊发现时已经烧透了屋顶,等消防队赶来,里头的人……没救出来。”
沈砚之点头,视线扫过周围聚拢的街坊,大多面带惶惑,窃窃私语间满是不安。他抬脚往废墟走,鞋底碾过散落的焦木屑,咯吱声在寂静的晨光里格外清晰。走到铁匠铺正门位置,只见原本的木门早已化为焦炭,地面上能看出几道拖拽的黑痕,顺着痕迹往前,便是一处被木板覆盖的区域,木板下隐约能瞧见蜷曲的黑影。
“死者是铁匠铺的老板周老铁,还有他的徒弟小三子。”身旁的巡捕低声补充,“初步看,像是夜间起火,两人睡在里间,没能逃出来。但……”
“但火起得蹊跷,是吗?”沈砚之接过话头,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墙面残留的焦痕,指尖沾了一层黑灰,触感发黏。他抬眼看向屋顶坍塌的位置,横梁断裂处边缘焦黑得格外均匀,不似普通失火那般有明显的火势蔓延痕迹,反倒像是多处同时起火,才会烧得如此迅猛彻底。
“您也看出来了?”巡捕面露认同,“周老铁打了半辈子铁,铺子里虽有柴火和煤油,可他向来谨慎,每晚都会把易燃物归置妥当,从没出过火情。而且今早有人说,寅时前见过两个陌生汉子在巷口徘徊,形迹可疑,火一烧起来,那两人就没影了。”
沈砚之没说话,起身往铺子里侧走,脚步放慢,仔细留意地面的痕迹。废墟里散落着不少烧变形的铁器,锄头、镰刀的残骸混在灰烬中,还有些未完工的铁件,被火烧得扭曲发黑。走到里间卧房的位置,木板掀开,周老铁和小三子的尸体暴露在晨光下,两人身形蜷缩,面部发黑,皮肤被火烧得焦裂,神情里带着明显的惊恐,不似睡梦中被烧死的模样。
“先让法医来验尸,确认死因是不是烧伤,还是先遭了毒手再被焚尸。”沈砚之沉声道,目光扫过尸体旁的地面,忽然顿住。他弯腰,伸手从灰烬里扒拉出一块东西,那东西裹着厚厚的黑灰,形状不规则,入手沉甸甸的,边缘还带着些许温度。
用袖口擦掉表面的灰,露出内里青黑色的金属质地,竟是半个残缺的模具。模具轮廓粗糙,中间凹陷的部分呈不规则的弧形,边缘有几道刻意凿刻的凹槽,看起来不像是打造农具或寻常铁器的模具,反倒透着几分诡异。沈砚之指尖摩挲着模具的凹槽,触感冰凉坚硬,凹槽里还残留着一点未烧尽的黑垢,凑近闻了闻,除了焦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腥气。
“这是什么?”巡捕凑过来,看着沈砚之手里的模具,满脸疑惑,“周老铁平日里只打些农具、厨具,从没见过他做这种东西。”
沈砚之将模具翻过来,背面刻着一道浅浅的纹路,像是半个残缺的符号,线条扭曲,看不真切。他眉头微蹙,将模具递给身后的随从收好,又继续在周围扒找,可翻遍了附近的灰烬,再也没找到另一半模具,只找到几块零碎的金属残片,看质地和纹路,像是从同一套模具上断裂下来的。
“派人仔细清理废墟,尤其是里间和铺子西侧的角落,务必找到剩下的模具碎片,还有任何可疑的物件。”沈砚之吩咐道,起身走到巷口,目光落在斜对面一家紧闭门扉的杂货铺上。那家杂货铺平日里开门极早,今日却迟迟未开,门楣上还沾着些许黑色的烟灰,像是被火势波及过。
他迈步走过去,抬手敲了敲杂货铺的门,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许久都没人应答。沈砚之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随后门栓被拉开,一张满脸惶恐的脸探了出来,是杂货铺老板王顺。
“沈先生?您怎么来了?”王顺声音发颤,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沈砚之的目光。
“周老铁的铁匠铺着火,你知道吧?”沈砚之语气平静,目光却紧紧锁住王顺的神情,“寅时前后,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比如陌生的人,或是奇怪的动静。”
王顺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道:“我……我昨晚睡得早,没听到什么动静,火烧起来的时候,我才被浓烟呛醒,只敢在屋里看着,没敢出去。”
“没敢出去?”沈砚之挑眉,目光扫过王顺攥着门框的手,指节发白,指尖还沾着一点未擦干净的黑灰,“可我看你门楣上的烟灰,像是离火场很近,甚至可能出过门?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敢说?”
王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神里的惶恐更甚。沈砚之见状,放缓了语气:“周老铁的死恐怕不是意外,若是你看到了什么线索,说出来,也是帮警方查明真相,免得日后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片刻,王顺像是下定了决心,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我确实看到了。寅时左右,我起夜,透过窗户看到两个汉子进了铁匠铺,手里还拎着东西,看着凶神恶煞的。没过多久,就听到铺子里传来争吵声,还有周老铁的呵斥声,紧接着就有火光冒出来,那两个汉子很快就从铺子里跑出来,往巷尾去了。我怕惹祸上身,就赶紧躲回屋里,没敢声张……”
“那两个汉子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沈砚之追问,语速加快。
“天黑,看得不太清,只记得个子都很高,穿的是深色的短褂,其中一个好像瘸着腿,走路一拐一拐的。”王顺努力回忆着,“他们手里拎的东西黑乎乎的,像是铁棍之类的,跑的时候动作很快,还回头看了一眼铁匠铺的方向,眼神特别狠。”
瘸腿的汉子?沈砚之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之前追查的一桩旧案,案中就有一个瘸腿的嫌疑人,行踪诡秘,专做灭口的勾当。难道周老铁的死,和那桩旧案有关?而那残缺的模具,又是什么关键线索?
正思忖着,清理废墟的随从忽然高声喊道:“沈先生,找到东西了!”
沈砚之立刻转身走过去,只见随从手里捧着几块金属碎片,还有一个烧得只剩一半的布包,布包里裹着些许白色粉末,已经被烟火熏得发黑。他接过布包,小心翼翼打开,白色粉末顺着布包的破口洒落一点,落在指尖,触感细腻,凑近闻了闻,没有明显气味。
“这粉末是什么?”巡捕凑过来问道。
“不好说,得拿去化验。”沈砚之将布包收好,又拿起那些金属碎片,拼在一起,能看出和之前找到的半个模具纹路契合,拼凑起来后,是一个完整的圆形模具,中间凹陷处呈不规则的弧度,背面的符号也完整显现出来,是一个类似蛇形的图案,蛇头蜷缩,尾端分叉,透着几分诡异。
“这模具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巡捕看着完整的模具,满脸疑惑,“看着不像是打兵器,也不是寻常物件,周老铁做这个干什么?”
沈砚之指尖摩挲着模具上的蛇形符号,眉头紧锁。这个符号,他曾在之前查获的一批走私货物上见过,那些货物里藏着违禁的枪支零件,而符号正是走私团伙的标记。难道周老铁在暗中帮走私团伙打造枪支零件?那两个汉子,是来灭口的?
“沈先生,法医来了。”随从低声提醒。
沈砚之点头,让开位置,看着法医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没过多久,法医起身,面色凝重地对沈砚之说:“沈先生,两人并非死于烧伤,而是先被人用钝器击中后脑致死,死后才被焚尸,火势是人为引燃的,铺子里发现了多处助燃剂的残留痕迹。”
果然是灭口。沈砚之眼神沉了沉,看来周老铁确实牵扯到了不简单的事情,那模具便是关键证据,凶手放火,既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销毁证据,只是没想到模具材质坚硬,没能完全烧毁,留下了破绽。
“王老板,”沈砚之转身看向还站在杂货铺门口的王顺,“你再仔细想想,那两个汉子除了瘸腿的特征,还有没有其他特别之处?比如说话的口音,或是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
王顺皱着眉,仔细回忆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其中一个汉子的左耳上,好像戴着一个黑色的耳钉,很小,我也是无意间瞥见的。还有他们说话的口音,不是本地话,像是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左耳戴黑耳钉,瘸腿……沈砚之在心里记下这些特征,这些线索,和之前追查的走私团伙的特征隐隐契合。他正想再追问,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苏清鸢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担忧。
“砚之,听说这里着火了,你没事吧?”苏清鸢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黑灰,伸手替他掸了掸,语气里满是关切。
“我没事。”沈砚之眼神柔和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一早去你府上,下人说你来了城西,我便煮了点粥,给你带过来。”苏清鸢将食盒递给随从,目光落在废墟上,脸色微变,“这是……周老铁的铁匠铺?他出事了?”
沈砚之点头,简单说了下情况,又拿起那个完整的模具,递给她:“你看看这个,认不认识?”
苏清鸢接过模具,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蛇形符号,眉头渐渐蹙起,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这个符号,我在父亲留下的旧案卷宗里见过,是北方一个走私团伙的标记,他们专做军火走私的生意,手段狠辣,之前警方追查过几次,都没能抓到核心人物。”
“果然是他们。”沈砚之眼神沉了沉,“看来周老铁是帮他们打造军火零件,事成之后被灭口了。这模具,应该就是打造零件的工具。”
“可周老铁一向老实本分,怎么会牵扯到军火走私里?”苏清鸢不解,“他在城西开了十几年铁匠铺,从没和这些不法之事沾过边。”
“或许是被胁迫,也或许是贪图利益。”沈砚之沉声道,“不管是哪种,他知道了走私团伙的秘密,就注定活不成。凶手放火毁尸灭迹,心思缜密,若不是留下了这模具和王顺的证词,恐怕真会被当成意外失火处理。”
正说着,清理废墟的随从又有了新发现:“沈先生,在铺子西侧的地窖里,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有个铁盒!”
沈砚之眼睛一亮,立刻跟着随从走到铺子西侧,只见地面上被挖开一个洞口,里面是一个狭小的地窖,地窖角落藏着一个生锈的铁盒,已经被随从取了出来。铁盒上了锁,被烧得有些变形,随从用力掰了几下,才将锁撬开。
打开铁盒,里面没有金银财物,只有一叠泛黄的纸张,还有一枚小小的铜制令牌。纸张大多被烟火熏得破损,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沈砚之小心翼翼拿起一张相对完整的,借着晨光辨认,上面写着一些数字和日期,还有几个地名,像是交易的记录。
而那枚铜制令牌,正面刻着的,正是和模具上一样的蛇形符号,背面刻着一个“卫”字。
“这令牌,应该是走私团伙内部的信物。”苏清鸢看着令牌,轻声道,“看来周老铁不只是帮他们打造零件,还可能是团伙里的一员,只是地位不高。”
沈砚之点头,将纸张和令牌收好,递给随从:“把这些东西带回警局,仔细查验纸上的字迹,看看能不能还原完整的交易记录,另外,根据王顺提供的线索,追查那两个北方来的汉子,重点排查城西的客栈和码头,尤其是有瘸腿、左耳戴黑耳钉的人。”
“是。”随从应声退下。
巡捕也连忙吩咐手下,加快清理废墟,继续搜寻线索,同时派人去追查嫌疑人的下落。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警方的人各司其职,原本惶惑的氛围渐渐被严肃取代。
沈砚之站在废墟前,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蛇形符号的模具上,眼神深邃。周老铁的死,显然只是一个开始,走私团伙既然敢在城中明目张胆灭口,必然还有更大的图谋。而这模具和令牌,便是追查他们的关键线索,只是不知道,这条线索背后,还藏着多少凶险。
苏清鸢走到他身边,看出他的思虑,轻声道:“这走私团伙势力不小,追查起来恐怕不易,你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沈砚之转头看向她,眼神柔和了几分,“放心,我会留意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那两个凶手,顺藤摸瓜,揪出他们背后的团伙。”
晨光渐渐升高,驱散了巷子里的浓烟,阳光落在焦黑的废墟上,映出一片狼藉。沈砚之握紧了手里的模具,指节微微发白,心里清楚,这场追查,注定不会顺利,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恐怕早已盯上了他们,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他抬眼望向巷尾,那里是凶手逃离的方向,晨光下,巷尾的拐角处空荡荡的,却像是藏着无数的暗流涌动,等待着他们去揭开层层迷雾,找到最终的真相。而那枚残留的模具,如同一个沉默的证人,静静诉说着铁匠铺里发生的血腥灭口,也预示着这场纷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