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江饭店的旋转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滩的喧嚣隔绝在外。陆时砚指尖夹着那枚从沈玉如梳妆台暗格中找到的铜制梅花纹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口。方才在沈宅书房,老管家颤巍巍递上的紫檀木匣子还在公文包内侧发烫,匣子里除了半张泛黄的船票,还有一本被细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日记——封面没有署名,只在右下角烫印着一朵与钥匙纹路吻合的白梅。
“陆探长,这日记的纸页是十年前的‘云纹宣’,当年只有租界的‘文宝斋’有售。”苏曼卿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尖轻抚过日记封面的纹理,“沈玉如的侄女沈清禾,民国十八年在圣约翰大学读外文系,听说最擅长密码编译,当年还在校内创办过‘密码研究会’。”
汽车驶过外白渡桥,暮色中的黄浦江面泛着粼粼波光,像撒了一把碎银。陆时砚想起方才在沈宅看到的沈清禾照片——梳着齐耳短发,穿月白布衫,眉眼间带着几分倔强,与沈玉如的温婉截然不同。“民国二十年夏天,沈清禾突然失踪,对吧?”他转动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亮起的霓虹灯牌上,“沈玉如当年报了案,租界巡捕房查了三个月,只找到她遗落在江边的一只钢笔。”
苏曼卿点点头,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一份泛黄的报纸剪报:“这是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二日的《申报》,上面写着‘圣约翰大学女生沈清禾失踪,疑为投江自尽’,但沈玉如一直不相信,说她侄女‘绝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剪报上的照片,“你看,这张照片里,沈清禾胸前别着的徽章,和日记扉页夹着的半枚徽章一模一样。”
回到巡捕房的办公室,陆时砚将紫檀木匣子放在办公桌上,铜制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咔哒”一声,锁开了。除了那本日记,匣子里还有一叠厚厚的信纸,大多是沈清禾写给沈玉如的家书,最后一封落款日期是民国二十年七月五日,字迹潦草,似乎写得十分仓促:
“姑姑,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涉及租界的大人物,他们正在做危害国家的事。我不能再待在上海了,必须尽快离开。这本日记里记录了我知道的一切,用的是我们小时候一起发明的密码,只有你能看懂。如果我没能回来,请一定把日记交给可靠的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小时候一起发明的密码?”陆时砚皱起眉头,翻开日记的第一页。纸页上没有文字,只有一连串长短不一的符号,有的像圆点,有的像横线,还有一些是组合在一起的图案,比如“·—”“—··”“···—·”,夹杂着偶尔出现的梅花图案。“这不是标准的摩斯密码,”他指尖划过那些符号,“摩斯密码只有点和划,没有这种梅花标记。”
苏曼卿凑过来看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你看,这些梅花图案出现的位置,正好在每段符号的开头或结尾。沈玉如喜欢昆曲,沈清禾小时候跟着她学过,会不会是用昆曲的曲谱作为密码本?”她想起沈宅书房里的那本《牡丹亭》曲谱,“当年沈清禾说过,昆曲的唱腔高低起伏,像密码一样有规律。”
陆时砚立刻让人去沈宅取来那本《牡丹亭》曲谱。曲谱的封面已经磨损,内页上有许多沈清禾标注的笔记,用红笔圈出的唱词旁,偶尔会画着与日记里相似的圆点和横线。“你看这里,”苏曼卿指着《游园惊梦》中的一句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每个字的唱腔符号,和日记第一页的符号对应上了!”
她取出纸笔,一边对照曲谱,一边翻译:“‘·—’对应‘原’,‘—··’对应‘来’,‘···—·’对应‘姹’……第一句翻译过来是‘原来日本领事馆的人,在秘密研制生化武器’。”
陆时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民国二十年,正是九一八事变前夕,日本在华的侵略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上海租界秘密研制生化武器。“继续翻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曼卿加快了速度,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日记里的内容越来越惊人:沈清禾通过外文系教授的关系,进入日本领事馆做翻译,偶然发现领事馆地下室有一个秘密实验室,里面关押着许多中国人,被当作生化武器的试验品。她偷偷记录下实验室的位置、试验时间,以及参与此事的日本军官和租界内的汉奸名单。
“民国二十年七月三日,我被日本领事馆的人怀疑,他们开始跟踪我。”苏曼卿念着日记里的内容,声音有些哽咽,“实验室的位置在租界西区的废弃工厂,他们计划在九月十八日之后,用生化武器攻击上海的平民区。姑姑,我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串断断续续的符号,苏曼卿对照曲谱翻译了许久,才勉强译出完整的句子:“他们来了,我在江边的仓库里,密码本藏在梅花树下,找到它,就能找到证据……”后面的符号戛然而止,像是写了一半突然被打断。
“江边的仓库?”陆时砚站起身,走到墙上的上海地图前,手指在黄浦江沿岸划过,“沈清禾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外滩江边,那里有一排废弃的仓库,是当年外国商人存放货物的地方。”他想起沈玉如说过,沈清禾小时候最喜欢在江边的梅花树下看书,“梅花树,应该就是仓库附近的那棵老梅树,我上次去江边勘察的时候见过。”
“可是,都过去十年了,密码本还能找到吗?”苏曼卿有些担忧,“万一被日本人或者汉奸发现,证据就没了。”
陆时砚眼神坚定:“必须去试试。沈清禾用生命换来的秘密,不能就这样石沉大海。”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现在就出发,趁着天黑,不容易被人发现。”
汽车再次驶向外滩,夜色比傍晚更浓,黄浦江面吹来了带着湿气的冷风。陆时砚让司机把车停在离仓库不远的巷子里,两人借着路灯的微光,悄悄向仓库走去。废弃的仓库布满了灰尘和蛛网,墙角的杂草长得有半人高,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梅花树在那边。”苏曼卿指着仓库西侧的一棵老梅树,树干粗壮,枝桠上没有叶子,只有几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陆时砚走到梅树下,蹲下身,用手拨开地面的落叶和泥土。土壤有些松软,像是被人翻动过。他顺着树根的方向挖了下去,挖了大约半尺深,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小心翼翼地将泥土拨开,一个铁盒渐渐显露出来——铁盒上同样刻着梅花纹路,与日记和钥匙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找到了!”苏曼卿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陆时砚打开铁盒,里面果然放着一本薄薄的密码本,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图纸。密码本上详细记录了沈清禾发明的密码规则,除了昆曲曲谱,还结合了英文字母和数字的排列。而那张图纸,正是日本领事馆秘密实验室的平面图,标注着实验室的入口、通风管道、存放生化武器的仓库,以及关押试验品的牢房位置。
“还有这个。”陆时砚从铁盒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实验室的仪器前,其中几个是日本人,还有几个是中国人,“这些中国人,应该就是日记里提到的汉奸。”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几句日语交谈。陆时砚立刻将铁盒合上,拉着苏曼卿躲到梅树后面的草丛里。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仓库,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日本人,正是日本领事馆的武官松本一郎。
“松本君,我们已经查了十年,都没有找到沈清禾的密码本,会不会已经被人拿走了?”一个汉奸模样的人低声说道。
松本一郎冷笑一声:“不可能。沈清禾失踪后,我们立刻封锁了江边,搜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密码本。她一定是藏在了什么隐秘的地方,只要找到密码本,就能毁掉所有证据,实验室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他走到梅树下,踢了踢地面的泥土,“听说沈清禾最喜欢这棵梅树,密码本会不会藏在这里?”
陆时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枪。苏曼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手心全是冷汗。
松本一郎让手下拿来铁铲,开始在梅树下挖掘。泥土被一点点挖开,眼看就要挖到铁盒藏身的位置,突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松本一郎脸色一变:“不好,是巡捕房的人!快撤!”
几个黑衣人立刻停下挖掘,跟着松本一郎匆匆离开了仓库。
“是你通知了巡捕房?”苏曼卿看着陆时砚。
陆时砚点点头:“出发前,我让小李带人在附近待命,万一遇到危险,就鸣笛支援。”他从草丛里走出来,拿起地上的铁盒,“幸好来得及时,不然密码本就被他们拿走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小李带着巡捕房的人赶到了仓库。“陆探长,我们刚才看到几个黑衣人从这里跑了,要不要追?”
“不用追了。”陆时砚摆摆手,“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发现了密码本,一定会加强实验室的守卫。当务之急,是根据密码本和图纸,找到实验室的证据,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回到巡捕房,陆时砚和苏曼卿通宵达旦地研究密码本和实验室图纸。密码本里除了密码规则,还有沈清禾记录的实验室的作息时间、守卫换班规律,以及生化武器的研制进度。根据图纸显示,实验室的入口隐藏在日本领事馆的地下室,通过一条秘密通道与废弃工厂相连。
“实验室的守卫非常严密,门口有两名日本士兵站岗,通道里还有巡逻队。”陆时砚指着图纸上的红点,“生化武器存放在最里面的仓库,需要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
苏曼卿看着密码本里的汉奸名单,眉头紧锁:“这里有租界工部局的董事张启山,还有上海商会的副会长刘明德,他们都是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投靠了日本人。”
“这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却做着危害国家和人民的勾当。”陆时砚的眼神冰冷,“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在他们启动生化武器计划之前,摧毁实验室,逮捕所有参与此事的人。”
第二天一早,陆时砚带着小李和几名得力的巡捕,乔装成商人,潜入日本领事馆附近的街区。根据密码本里的记录,每天中午十二点,实验室的守卫会换班,这是进入实验室的最佳时机。
十二点整,领事馆门口的守卫果然开始换班。陆时砚趁机带着人,从领事馆西侧的围墙翻了进去,按照图纸上的指示,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入口处有一个密码锁,陆时砚根据密码本里的提示,输入了一串数字和符号,“咔哒”一声,锁开了。
地下室的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陆时砚等人拿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通道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让人头晕目眩。走了大约一百米,前方出现了一扇铁门,门后传来了机器运转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陆时砚示意大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万能钥匙,插进锁孔。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日语的呼喊。
“不好,被发现了!”小李低声说道,握紧了手里的警棍。
陆时砚加快了开锁的速度,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摆放着各种精密的仪器,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忙碌着,看到突然闯入的巡捕,都愣住了。
“不许动!”陆时砚大喝一声,掏出枪指向众人,“我们是巡捕房的,所有人都不许动!”
实验室里的人顿时乱作一团,有几个日本人试图反抗,被小李等人制服。陆时砚走到存放生化武器的仓库前,用密码本里提到的钥匙打开了门。仓库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密封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绿色的液体,标签上写着“Vx神经毒气”的字样。
“快,把这些证据都拍照记录下来。”陆时砚对身边的巡捕说,“通知工部局,让他们派专业的人员来处理这些生化武器,绝对不能泄露。”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通风系统突然启动,一股绿色的烟雾从通风口喷出。“不好,他们启动了毒气释放装置!”苏曼卿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她因为身份特殊,没有进入实验室,一直在领事馆外的车里待命,“陆探长,快撤离,毒气会让人窒息身亡!”
陆时砚脸色一变:“所有人,立刻撤离!”
巡捕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跟着陆时砚向通道口跑去。绿色的烟雾越来越浓,刺鼻的气味让人呼吸困难。就在他们快要冲出通道时,松本一郎带着一群日本士兵堵在了门口。
“陆探长,想走?没那么容易!”松本一郎手持军刀,眼神凶狠,“今天,你们都要为打扰大日本帝国的计划付出代价!”
陆时砚将枪指向松本一郎:“松本一郎,你们研制生化武器,残害中国平民,已经触犯了国际法,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双方立刻展开了激烈的枪战。通道里空间狭窄,子弹穿梭的声音刺耳难听。小李为了掩护陆时砚,被一颗子弹击中了手臂,鲜血直流。“探长,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陆时砚一边还击,一边扶起小李。
就在这危急关头,通道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是苏曼卿带着巡捕房的大部队赶来了。松本一郎的手下见状,顿时士气大跌。陆时砚趁机发起反击,一枪击中了松本一郎的大腿。松本一郎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抓住他!”陆时砚大喊一声。
巡捕们一拥而上,将松本一郎和剩下的日本士兵、汉奸全部制服。实验室里的生化武器被专业人员安全转移,所有证据都被妥善保管。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照进来时,陆时砚和苏曼卿并肩站在通道口,看着被押走的罪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沈清禾用生命守护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那些残害中国人的刽子手,也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陆时砚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牛皮纸日记,轻轻摩挲着封面的梅花图案。他仿佛看到了沈清禾倔强的脸庞,看到了她为了正义挺身而出的勇气。“沈小姐,你可以安息了。”他在心里默念,“你的牺牲没有白费,真相已经照亮了黑暗,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苏曼卿看着陆时砚,眼中满是敬佩:“陆探长,这一次,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找到密码本,恐怕我们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个惊天阴谋。”
陆时砚摇摇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沈清禾的勇敢,是沈玉如的坚持,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他将日记和密码本放进公文包,“接下来,我们还要起诉那些汉奸和日本战犯,让他们在法庭上接受最公正的审判。”
汽车行驶在清晨的上海街头,阳光洒在街道上,驱散了一夜的阴霾。陆时砚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民国二十年的那场失踪案,终于在十年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而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上,还有许多正义需要扞卫,还有许多真相需要揭露。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知道,只要心中有光,就一定能驱散黑暗,迎来黎明。
突然,陆时砚的公文包震动了一下,是沈玉如发来的电报:“密码本找到,清禾泉下有知,必当感激。另有一事相告,清禾当年有一位未婚夫,名为顾景琛,现居北平,或许他还知道更多关于清禾的秘密。”
陆时砚看着电报上的名字,眉头微微一挑。顾景琛?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想起沈清禾日记里提到的“顾先生”,难道就是他?北平,这个遥远的城市,又会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苏曼卿看到陆时砚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问道:“怎么了,陆探长?”
陆时砚将电报递给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沈清禾的未婚夫,顾景琛,现居北平。或许,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就是北平了。”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陆时砚的脸上,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新的谜团已经出现,新的征程即将开始。而他,将带着对正义的执着,继续在这民国乱世中,探寻真相,守护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