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触影
阮月笙的指尖落在那枚青铜残片上时,并没有预想中的冰凉。
残片刚从恒温箱中取出,按常理该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意,可此刻她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近乎温热的细腻,像是触摸着一块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暖玉。更诡异的是,指尖刚一贴合,眼前便不受控制地晃过一片猩红——不是残片本身的青绿色锈迹,而是另一种鲜活的、带着灼热感的红,仿佛有滚烫的液体正顺着某样东西往下淌。
“月笙?”
陆时衍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看着阮月笙突然定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盯着青铜残片,手指死死扣在上面,指节泛白,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不由得伸手想去碰她的胳膊。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阮月笙,她便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指尖下意识地从残片上弹开。那片猩红瞬间消失,眼前恢复了实验室熟悉的景象:白色的墙壁、闪烁着数据的显示屏、还有陆时衍皱着眉的脸。
“怎么了?”陆时衍扶住她的肩膀,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刚才你的状态不太对。”
阮月笙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还残留着那股奇异的温热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不是皮肤的痛,更像是神经被强行拉扯的酸胀。她看向那枚青铜残片,它安静地躺在白色托盘里,表面的锈迹依旧斑驳,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刚才那瞬间的画面,却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我看到了东西。”她声音有些发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根触碰过残片的食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微弱的震颤,“不是残片本身,是别的画面。”
陆时衍瞳孔微缩:“什么画面?”
“红色。”阮月笙闭了闭眼,努力回想刚才的细节,“很红,像是血,还有……一种灼热感,好像我不是在摸青铜,是在摸一块烧红的铁。不对,还有别的,好像有个人拿着这枚残片,在……刻东西?”
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因为那画面来得太快,像是被按下快进键的电影片段,零碎却尖锐。她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间沾着暗红的颜料,正用某种尖锐的工具在残片上刻画,线条扭曲而急促,像是在记录什么紧急的事情。而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在发抖,呼吸声粗重得像是要从画面里透出来,周围还有隐约的厮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还有人临死前的惨叫。
这些声音和画面,不是通过眼睛和耳朵接收的,而是通过指尖的触碰直接传递到脑海里,带着强烈的情绪——恐惧、急切,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刻东西?”陆时衍立刻看向青铜残片,伸手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残片上的纹路确实有被二次刻画的痕迹,之前我们以为是自然侵蚀,难道……”
他的话没说完,阮月笙已经再次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将指尖落在了残片的另一处。这一次,她做好了准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注意力去感受那股奇异的连接。
温热感再次传来,比刚才更清晰。这一次,画面不再是零碎的猩红,而是有了连贯的片段——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昏暗的洞穴里,岩壁上插着几支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将周围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某种草药的苦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刚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出现,握着青铜残片,而手的主人,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年轻男子,脸上沾着泥污,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他面前放着一块更大的青铜板,上面已经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和眼前这枚残片上的纹路隐隐呼应。男子时不时抬头看向洞穴深处,那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人低声交谈,语气急促而惶恐。
“他们快追来了,阿砚,你真的要把这个藏在这里?”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这是最后一块‘引魂玉’的残片,要是丢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守护就白费了!”
被称作阿砚的男子没有回头,刻纹的手更快了,指尖被工具磨出了血,血珠滴落在青铜残片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只有藏在这里,他们才找不到。”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这东西不能落入那些人手里,否则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可这里是……”女子的话还没说完,洞穴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伴随着凄厉的喊叫:“他们进来了!快拦住他们!”
阿砚脸色一变,猛地将刻好的青铜残片塞进岩壁上一个隐蔽的凹槽里,又用石块堵住,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然后他转身拿起身边的青铜剑,看向那女子,眼神里带着决绝:“你带其他人走,我来拖住他们。”
“阿砚!”女子哭喊着想去拉他,却被他用力推开。
“走!”阿砚的声音陡然拔高,“记住,残片的位置,只有用‘血契’才能感应到,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画面到这里突然中断,像是被人用刀斩断一般,剧烈的震荡感从指尖传来,阮月笙猛地收回手,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一次,她不仅看到了画面,还感受到了阿砚的情绪——那种明知必死却依然选择守护的决绝,还有对那枚残片的珍视,以及对某种未知灾祸的恐惧。
“月笙!”陆时衍连忙递过一张纸巾,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别再试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阮月笙接过纸巾擦了擦汗,指尖的震颤还在继续,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洞穴里的画面,阿砚的脸、女子的哭声、燃烧的火把、还有那枚被藏进岩壁的残片……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我知道他是谁了。”阮月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那个刻残片的人,叫阿砚,他把残片藏在了一个洞穴里,还用了‘血契’守护。”
陆时衍瞳孔骤缩:“血契?和你身上的血契有关?”
阮月笙点头,心脏砰砰直跳。她能感觉到,阿砚口中的“血契”,和她从小带在身上的那枚玉佩里的血契,是同一种东西。那种血脉相连的感应,不会错。
“还有,他提到了‘引魂玉’。”阮月笙看向陆时衍,眼神里带着震惊,“这枚青铜残片,是引魂玉的一部分?”
陆时衍沉默了。引魂玉的传说,他们之前在古籍中看到过只言片语,说是上古时期用来沟通阴阳的神物,后来碎裂成无数块,散落人间。可他们一直以为那只是神话传说,没想到这枚青铜残片,竟然就是引魂玉的残片?
“刚才的画面里,还有厮杀声。”阮月笙继续说道,努力梳理着脑海里的信息,“有人在追阿砚他们,好像是为了抢夺引魂玉的残片。那些人的穿着……我没看清,但他们的武器很特别,像是某种制式的兵器,不像是民间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洞穴的环境,岩壁上有很多天然的钟乳石,地面很潮湿,应该是在地下深处。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个洞穴里,不止藏了这一枚残片。”
陆时衍立刻走到显示屏前,调出青铜残片的扫描数据。屏幕上,残片的三维模型缓缓旋转,表面的纹路被放大,那些之前被认为是自然侵蚀的痕迹,此刻在阮月笙的描述下,竟然真的能看出一些人为刻画的线条,只是被岁月磨得太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如果你的感官真的能通过触摸看到过去的画面……”陆时衍转过身,看向阮月笙,眼神里带着兴奋和担忧,“这可能是你的进化能力又有了新的突破。但这也太危险了,刚才你明显被那些画面和情绪影响到了。”
阮月笙也知道刚才的状态很危险,那种被强行拉入过去场景的感觉,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困在里面。可她控制不住自己,那种触摸到历史真相的感觉,那种和先辈产生连接的悸动,让她无法停下脚步。
“我想再试试。”她看向陆时衍,眼神坚定,“刚才的画面太零碎了,我想知道更多。阿砚最后怎么样了?那些追他的人是谁?洞穴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陆时衍皱起眉,显然不赞同:“你的身体还没适应这种能力,强行尝试可能会受伤。我们可以慢慢来,先分析现有的信息,再做打算。”
“来不及了。”阮月笙摇了摇头,看向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忘了?之前监测到的能量波动越来越频繁,而且方向越来越集中。那些人,很可能也在找引魂玉的残片,他们比我们更着急。”
她指的是那些一直隐藏在暗处,不断抢夺上古遗物的神秘组织。之前他们已经和对方交过几次手,知道对方手段狠辣,不计代价。如果他们不能尽快找到更多的引魂玉残片,弄清楚这些残片的用途,迟早会被对方抢占先机。
“可是……”
“我会小心的。”阮月笙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枚青铜残片。这一次,她没有立刻伸手,而是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身体放松下来,集中精神去感受指尖的触感,试图找到一种能控制这种能力的方法。
几秒钟后,她缓缓睁开眼,指尖再次落在青铜残片上。这一次,她没有被画面强行拉扯,而是像是一个旁观者,冷静地观察着眼前展开的场景。
画面比刚才更清晰了。
阿砚手持青铜剑,挡在洞穴门口,身后是那个女子和几个年幼的孩子。洞穴外,一群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冲了进来,他们的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手里拿着闪烁着寒光的长刀,刀身上还沾着血污。
“把引魂玉交出来,饶你们不死!”为首的面具人声音嘶哑,像是金属摩擦般刺耳。
阿砚冷笑一声,握紧了青铜剑:“想要引魂玉,先踏过我的尸体!”
话音刚落,双方便厮杀起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惨叫声、兵器刺入肉体的闷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悲歌。阿砚的武功很高,可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就落了下风,身上添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粗布短衫。
那个女子想上前帮忙,却被阿砚厉声喝止:“带孩子走!从密道走!记住我的话,守护好引魂玉,等合适的人出现!”
女子泪如雨下,却知道不能拖累他,只能咬着牙,带着孩子们往洞穴深处跑去。阿砚看着她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然后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青铜剑刺向为首的面具人。
面具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拼命,一时不备,被剑刺中了肩膀。他吃痛怒吼,反手一刀砍向阿砚的脖颈。
“噗嗤——”
鲜血飞溅,溅落在那枚刚刚被藏好的青铜残片所在的岩壁上。阿砚的身体缓缓倒下,眼睛却依然盯着洞穴深处,带着一丝不甘,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画面到这里,突然开始扭曲、模糊,像是被水波荡漾过一般。阮月笙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悲伤和愤怒从指尖传来,那是阿砚临死前的情绪,带着对敌人的恨,对族人的愧疚,还有对引魂玉未来的担忧。
“啊!”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的神经。阮月笙再也忍不住,猛地收回手,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被陆时衍及时扶住。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阿砚临死前的眼神,那种拼尽全力守护却依然失败的绝望,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别再看了!”陆时衍将她紧紧抱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阮月笙靠在他的怀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阿砚倒下的画面,还有那些飞溅的鲜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阿砚的血,滴落在了青铜残片上,而那枚残片,似乎吸收了他的血液,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只是那光芒太淡,很快就消失了。
“他的血……”阮月笙哽咽着说道,“残片吸收了他的血,和血契产生了共鸣。所以我才能看到这些画面,对不对?”
陆时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很有可能。你的血契和引魂玉残片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连接,而你的感官进化,让你能够通过这种连接,看到残片承载的历史记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阿砚提到,只有用‘血契’才能感应到残片的位置,而你身上的血契,很可能就是当年阿砚他们留下的。也就是说,你就是他们等待的‘合适的人’。”
阮月笙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陆时衍:“所以,我的使命,就是找到所有的引魂玉残片,完成阿砚他们未完成的守护?”
陆时衍点头,眼神坚定:“不仅是守护,我们还要弄清楚,那些人为什么要抢夺引魂玉残片,他们想利用引魂玉做什么。还有,引魂玉的真正用途,到底是什么。”
阮月笙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知道,从她触摸到这枚青铜残片,看到那些画面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再也不一样了。她不仅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还要完成先辈们未完成的使命,守护好引魂玉,不让它落入坏人手中。
“我们明天就出发。”阮月笙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根据画面里的环境描述,那个洞穴应该在地下深处,而且周围有很多钟乳石。我们可以根据这个线索,结合之前的地质勘探数据,找到那个洞穴的位置。”
陆时衍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点了点头:“好。不过今晚你必须好好休息,你的身体需要恢复。而且,我们还要做好准备,那些人很可能也在寻找那个洞穴,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找到残片。”
阮月笙点头,靠在陆时衍的怀里,闭上眼睛。指尖的刺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像是有一股微弱的能量,从指尖流淌到身体里,滋养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知道,这是引魂玉残片和她身上的血契产生共鸣的结果,也是她感官进化的又一次突破。
只是,她没有告诉陆时衍,在画面的最后,当阿砚的血滴落在残片上时,她隐约看到残片上的纹路闪烁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地图轮廓,而那个轮廓的中心,似乎指向了一个她曾经去过的地方——西郊的古墓群。
那里,不仅有她身世的线索,很可能还藏着更多的引魂玉残片,以及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恐怕也早就盯上了那里。
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而她的感官进化,既是解开谜团的钥匙,也是一把双刃剑,随时可能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但阮月笙没有退缩。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阿砚他们的牺牲,为了自己的身世,也为了守护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历史和秘密。
夜色渐深,实验室里只剩下显示屏微弱的光芒。青铜残片安静地躺在托盘里,表面的锈迹在光影下仿佛流转着淡淡的光泽,像是在诉说着千百年前的悲壮与坚守。而阮月笙靠在陆时衍的怀里,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再次看到了那个叫阿砚的男子,看到他用生命守护的信念,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