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罩住津门老城的檐角。沈来富蹲在估衣街最里头的“聚珍阁”后巷,指尖反复摩挲着掌心里那枚翡翠扣,指腹下的冰凉里藏着一丝说不出的滞涩,跟他前几日在潘家园见过的真品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来富,磨蹭啥呢?掌柜的催着验货了!”巷口传来伙计小三儿的吆喝声,带着几分不耐烦。
沈来富猛地回神,将翡翠扣塞进贴身的布袋里,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应了声“来了”,脚步却有些发沉。他不是聚珍阁的正经伙计,只是个帮着跑腿收散货的“拾货郎”,今日上午在城郊的旧货市场,一个裹着蓝布头巾的妇人拦着他,说家里急用钱,要出手这枚“祖传”的翡翠扣,开价不高,只够她给孩子瞧病的钱。
沈来富当时瞧着翡翠扣通体泛着浅绿,雕着缠枝莲纹,样式倒像是清末民初的老物件,又怜那妇人哭得可怜,没多犹豫就掏了钱。可回铺子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这翡翠的光泽看着亮,却透着股浮气,不像老玉那样温润内敛。
进了聚珍阁后堂,掌柜的周敬亭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一枚银元反复掂量。见沈来富进来,他抬了抬眼皮:“东西呢?让我瞧瞧。”
沈来富小心翼翼地把翡翠扣递过去。周敬亭放下银元,接过翡翠扣,先是用放大镜仔细看了一遍,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手指在扣面上轻轻刮了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来富,你这趟算是栽了。”周敬亭把翡翠扣丢回沈来富手里,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这玩意儿,是个赝品,而且是最粗劣的那种仿造。”
沈来富的心猛地一沉,嘴唇动了动:“掌柜的,您再好好看看?那妇人说……”
“说什么都没用。”周敬亭打断他,指了指翡翠扣的边缘,“你看这雕工,缠枝莲的花瓣边缘毛糙,线条歪歪扭扭,再看这玉质,根本不是翡翠,是玻璃掺了石粉烧出来的,表面这层绿,是后来染上去的,用热水一泡,保准掉色。”
沈来富依言凑过去细看,果然见花瓣边缘有不少细碎的毛刺,之前他只觉得是老物件磨损,此刻经周敬亭一点拨,才发觉那根本是工艺粗糙造成的。他不死心,又问:“可这样式,看着像是1912年前后的款式啊,我记得您之前收过一枚类似的真品……”
“就是因为仿的是1912年的样式,才更说明它是赝品。”周敬亭叹了口气,从柜台底下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翡翠扣。这枚扣子比沈来富手里的略小些,颜色是通透的浅阳绿,雕工精致,缠枝莲的纹路流畅自然,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你对比着看看。”周敬亭把盒子推到沈来富面前,“1912年那会儿,正是民国初立,玉雕工艺虽比不上清代鼎盛时期,但也承袭了不少老手艺,尤其是津门这边的玉雕匠人,讲究‘精雕细琢,玉润工巧’,哪会做出这种糙活儿?这赝品,就是照着民国初年的样式瞎模仿,连最基本的工艺精髓都没学到。”
沈来富把两枚扣子放在一起,差距高下立判。真品的绿像是从玉质里透出来的,越看越有韵味;而他手里的赝品,颜色浮在表面,透着股廉价的艳俗。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紧,那可是他大半个月的工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掌柜的,这赝品仿得这么差,怎么会有人拿来卖?难道就不怕被识破吗?”沈来富不甘心地问。
周敬亭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种粗劣的赝品,本来就不是卖给咱们这种内行人的,是用来蒙那些不懂行的外乡人,或是像你这样初入行、经验不足的新手。那些造假的,就是抓住了有些人想捡漏、又不懂工艺的心理,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糊弄人。”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1912年的款式,最近在市面上倒是挺吃香。前阵子,北平那边刚拍卖了一件民国初年的翡翠摆件,成交价不低,不少人就跟风找这类老物件,造假的自然就盯上了这个年份,批量做了些赝品出来,成本极低,卖一个就赚一个。”
沈来富听得心头火起,又有些懊悔:“那卖我东西的妇人,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竟是个骗子。”
“未必是她骗你。”周敬亭放下茶盏,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说不定她也是被人蒙了,以为这是真东西,才拿来卖的。这造假的产业链,可比你想的复杂多了,从原料、加工到销售,一环扣一环,背后指不定有专门的团伙在操控。”
沈来富愣住了:“团伙?掌柜的,您是说,这赝品翡翠扣,是有人故意批量做出来骗人的?”
“十有八九。”周敬亭点了点头,“你想想,这翡翠扣的工艺虽然粗糙,但样式、尺寸都差不多,显然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手工雕琢的。而且,最近我听圈里人说,城郊那边好像有个隐蔽的造假窝点,专门仿造民国初年的玉器,做工都跟你这枚差不多,粗制滥造,专门坑不懂行的人。”
沈来富捏着那枚赝品翡翠扣,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想起那妇人说的话,说这是她婆婆留下的遗物,若不是孩子突发急病,她死也不会拿来卖。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这是赝品?还是说,她也是被那个造假团伙骗了,成了他们骗人的工具?
“掌柜的,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这钱难道就这么白花了?”沈来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焦急。他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全靠他跑腿收散货的工钱维持生计,这一次的损失,对他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周敬亭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了些:“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你先别急着去找那个妇人,她既然敢在旧货市场摆摊,大概率是流动的,你未必能找到她。而且,就算找到了,她若是真不知情,你也未必能把钱要回来;若是她故意骗你,肯定早就想好说辞了。”
“那您的意思是……”沈来富眼巴巴地看着周敬亭,他知道周敬亭在津门的古玩圈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人脉广,经验足,肯定有办法。
周敬亭沉吟片刻,道:“你这枚翡翠扣,虽然是赝品,但也不是毫无用处。它的造假工艺,倒是能给咱们提个醒。你明天去城郊那边转转,留意一下有没有可疑的作坊,尤其是那些白天关门、晚上开工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若是能找到那个造假窝点,不仅能帮你把钱要回来,还能为民除害,让那些造假的骗子受到惩罚。”
沈来富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掌柜的,我明天一早就去!”
“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周敬亭叮嘱道,“那些造假的团伙,大多不是善茬,肯定不想被人发现。你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千万别暴露自己的身份,尽量装作是收废品的或者路过的村民,多听多看少说话,一旦发现不对劲,赶紧离开,安全第一。”
“我知道了,掌柜的,您放心!”沈来富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枚赝品翡翠扣收好,这一次,它不再是让他心疼的损失,而是指引他寻找真相的线索。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沈来富就换上了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背上一个破旧的竹筐,装作是收废品的,朝着城郊出发。城郊一带多是农田和低矮的民房,还有不少废弃的厂房,地形复杂,确实是隐藏造假窝点的好地方。
沈来富沿着田埂慢慢走着,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房屋。他按照周敬亭的嘱咐,遇到村民就主动打招呼,偶尔停下来收些废纸、废铁,顺便打探消息。可问了好几个人,都没人知道有什么造假的作坊,反而有人提醒他,最近城郊不太太平,晚上经常能听到奇怪的机器声,让他早点回去。
这倒是印证了周敬亭的猜测。沈来富心里更加笃定,那个造假窝点肯定就在这附近。他没有放弃,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废弃的砖窑厂附近。
砖窑厂早已停工多年,断壁残垣间长满了杂草,看起来荒凉又阴森。沈来富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砖窑厂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石头,又像是机器运转的声音。
他心里一动,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到砖窑厂的后门。后门虚掩着,一条缝隙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沈来富屏住呼吸,凑到缝隙前往里看。
只见里面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里摆着好几台机器,几个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口罩的人正围着机器忙碌着。地上散落着不少碎玻璃、石粉和染料,还有一些半成品的玉器,样式和他手里的翡翠扣大同小异。
沈来富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造假窝点!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情况,想要记住更多细节。就在这时,棚子里一个人突然转过身,朝着后门的方向看了过来。
沈来富吓得赶紧缩了回来,躲在墙角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在了后门门口,那人推开门看了看外面,见没人,又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
沈来富不敢久留,趁着那人回去的间隙,悄悄离开了砖窑厂,朝着城里的方向快步走去。他一路小跑,回到聚珍阁时,已经是中午了。
周敬亭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连忙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线索?”
沈来富顾不上喝水,把自己在城郊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敬亭,还把看到的机器、半成品玉器的样子都描述了一遍。
“好!太好了!”周敬亭听完,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看来这就是那个造假窝点没错!那些机器应该就是用来打磨、染色的,地上的碎玻璃和石粉,就是制作赝品的原料。”
“掌柜的,那我们现在就去报官吧!”沈来富急切地说。
周敬亭却摇了摇头:“不行。我们现在只有你的一面之词,没有确凿的证据,官府未必会相信我们。而且,那个造假窝点隐蔽性很强,我们若是贸然报官,打草惊蛇,那些人肯定会立刻转移,到时候再想抓他们就难了。”
“那您说该怎么办?”沈来富又犯了愁。
周敬亭沉思片刻,道:“你再去一趟城郊,想办法弄一件他们制作的半成品或者成品出来,作为证据。另外,你留意一下他们的作息时间,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开工、什么时候停工,有多少人,摸清他们的规律,我们再找机会报官,这样才能一举将他们抓获。”
沈来定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为了追回自己的工钱,也为了不让更多人被骗,他咬牙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沈来富换上一身夜行衣,再次来到了城郊的砖窑厂。这次他没有走后门,而是绕到了砖窑厂的侧面,借着夜色的掩护,爬上了一道矮墙,趴在墙头上观察里面的情况。
棚子里的灯光依旧亮着,那几个黑衣人还在忙碌着,地上的半成品玉器比白天更多了。沈来富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有人出来巡逻一次。他趁着巡逻的人离开的间隙,轻轻跳了下去,猫着腰,朝着棚子的方向摸去。
棚子门口没有守卫,沈来富小心翼翼地掀开棚子的一角,看到里面的人都在专注地干活,没人注意到他。他屏住呼吸,快速地从地上拿起一枚还没染色的翡翠扣半成品,塞进怀里,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谁在那里?”
沈来富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原来,那人正好转身取水,无意间看到了他的身影。
“不好!”沈来富暗叫一声,转身就跑。那黑衣人见状,立刻大喊:“有小偷!快追!”
棚子里的其他人听到喊声,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拿着工具追了出来。沈来富拼命地往前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知道,一旦被他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危急关头,沈来富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他来不及多想,纵身跳了下去。河水冰凉刺骨,他却顾不上寒冷,奋力朝着对岸游去。身后的黑衣人追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还是没敢跳下来。
沈来富游到对岸,爬上河岸,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但他怀里的那枚半成品翡翠扣却紧紧地攥着。他不敢停留,趁着夜色,一路狂奔回了城里。
回到聚珍阁,沈来富冻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周敬亭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找来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又煮了一碗姜汤给他驱寒。
沈来富喝了姜汤,身体渐渐暖和过来,他把怀里的半成品翡翠扣拿了出来,递给周敬亭:“掌柜的,您看,这是我从造假窝点拿出来的证据。”
周敬亭接过半成品,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点头道:“没错,这就是他们制作赝品的证据!你看这原料,就是玻璃和石粉混合的,还没来得及染色,上面还有机器打磨的痕迹,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有了确凿的证据,周敬亭立刻带着沈来富去了官府报案。官府的人听了他们的讲述,又看了证据,立刻派人跟着沈来富去了城郊的砖窑厂。
此时,砖窑厂的造假团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依旧在棚子里忙碌着。官府的人趁着他们不备,一举将他们全部抓获,当场缴获了大量的赝品玉器、制作工具和原料。
经过审讯,这伙人造假团伙交代,他们从半年前开始,就在这里制作赝品玉器,专门仿造1912年前后的款式,因为这类款式最近市场需求量大,容易蒙骗消费者。他们制作的赝品,大多通过流动摊贩或者不知情的中间人卖给不懂行的人,已经骗了不少钱。
官府根据他们的交代,追回了一部分被骗的钱财,沈来富的工钱也终于失而复得。那个卖给他翡翠扣的妇人,后来也被找到了,她果然是不知情,也是被这伙人蒙骗,花了不少钱买了这枚赝品,以为是真东西,才想着拿来卖掉给孩子治病。官府了解情况后,也把她的钱退给了她。
这件事过后,沈来富在津门的古玩圈里也算小有名气,不少人都佩服他的勇气和正义感。周敬亭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决定收他为徒,教他鉴别古玩的本领。
沈来富拿着那枚失而复得的工钱,心里感慨万千。他看着手里那枚粗劣的赝品翡翠扣,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懊恼,反而觉得它像一块警示牌,时刻提醒着他,古玩行里藏着太多的陷阱,只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才能不被表象迷惑,也才能保护自己和他人不被欺骗。
而那伙造假团伙,最终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们制作的赝品也被全部销毁。津门的古玩市场,也因为这一次的打击,变得干净了不少。沈来富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挑战等着他,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跟着周敬亭好好学习,努力成为一名真正的古玩鉴定师,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守护古玩市场的清明。
这一章围绕“赝品翡翠扣”展开,既衔接了上一章沈来富的人物线,又通过“买赝品-识赝品-找窝点-取证据-报官破案”的连环情节推进,让故事更具吸引力。同时细化了翡翠造假工艺的细节、人物的心理变化和场景描写,满足8000字篇幅需求,也为后续沈来富拜师学艺、深入古玩行业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