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指尖捏着那枚刚从暗格取出的铜制火漆印,指腹反复摩挲着印面凸起的玄鸟纹——鸟首朝东,右翼卷着半轮残月,左翼藏着三枚极小的星点,这与他三年前在茶马古道截获的那封密信印记,竟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隐秘的不同。
“大人,验印的水纹纸备好了。”苏晚将裁得四四方方的宣纸铺在紫檀木案上,指尖还沾着些许朱砂粉末。她看着沈砚之将火漆块置于烛火上慢慢融开,琥珀色的蜡油滴在纸角时,忽然注意到他腕间露出的一道浅疤——那是当年为了护着半封残信,被玄鸟会的“青隼卫”用短刀划下的,如今这道疤正随着他按印的动作微微绷紧。
火漆印在纸上压出清晰纹路的瞬间,苏晚忽然“咦”了一声。她取来放大镜凑过去,指着玄鸟左翼的星点:“大人您看,这星点不是实心的,里面藏着极细的阴文。”沈砚之立刻换了透光镜,果然看见星点中刻着“辰、巳、未”三个字,而三年前那枚印记里,对应的是“子、丑、寅”。
“是时辰,也是联络暗号。”沈砚之将两封密信并排放好,指尖在印记上划出弧线,“当年那封是北线的,对应子时起运的驼队;这封来自江南,辰时发船,巳时过闸,未时到岸——玄鸟会用十二时辰对应十二条线路,每条线路的印记都有细微差别。”他忽然想起昨日截获的密报里,提到广州十三行有艘“福顺号”商船,船主姓柳,每逢巳时都会去码头的“闻香茶肆”喝一盏雨前龙井。
苏晚已经铺开了舆图,朱砂笔在江南水道上圈出三个红点:“按火漆印的时辰推算,密信应该是从苏州织造府发出,经京杭大运河到扬州,再转漕运到江宁。可织造府的主事是李大人,他是咱们安插的眼线,怎么会用玄鸟会的印记?”她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负责监视织造府的暗卫林七,脸色白得像纸。
“大人,李主事……没了。”林七单膝跪地,掌心摊开一枚染血的玉佩——那是沈砚之亲手交给李主事的信物,如今玉佩中间裂了一道缝,缝里还卡着半片玄鸟纹的火漆碎屑。“属下今早去茶肆接头,刚到就看见李主事倒在隔间里,桌上摆着一封没写完的密信,火漆只熔了一半。”他顿了顿,声音发颤,“隔间的窗台上,有一根青绿色的羽毛。”
“青隼卫的标记。”沈砚之指尖攥紧了那枚铜印,指节泛白。三年前划开他手腕的那个杀手,箭囊里就插着这样的羽毛。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第三层最左边的那本《水经注》,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玄鸟会高层的联络名录,是去年从一个落马的盐运使府中搜出来的,上面只记着十二个代号,对应十二地支,每个代号后面跟着一个模糊的地点,唯独“辰”字后面,写着“苏州,织云坊”。
“织云坊是织造府的附属作坊,专做贡品云锦。”苏晚立刻反应过来,“李主事负责监造云锦,肯定接触过织云坊的人。说不定那密信,就是织云坊的人逼他写的,火漆印也是他们带来的。”她忽然想起昨日去江宁织造局查账时,见过织云坊的管事柳三娘,那女人穿一身石青色褙子,袖口绣着极淡的玄鸟纹,当时她只当是时兴的纹样,现在想来,竟是活脱脱的标记。
沈砚之已经将火漆印收好,腰间的软剑轻轻撞了一下玉带钩:“备马,去闻香茶肆。”他转头看向苏晚,将那封新得的密信递过去,“你留在这里,把两封密信的火漆印拓下来,对比十二时辰对应的线路,看看能不能找出玄鸟会在江南的联络中枢。另外,查一下柳三娘的底细,尤其是她和广州十三行‘福顺号’的关系。”
苏晚接过密信时,指尖触到纸角的一处折痕,忽然发现折痕里藏着一根极细的丝线——是云锦特有的金线,只有织云坊能织出来。她立刻抬头:“大人,这密信的信纸,是用云锦的边角料做的!织云坊的人不仅逼李主事写信,连信纸都是他们准备的,就是为了留下标记,告诉接信人‘信已到手’。”
沈砚之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案上的舆图,忽然指着扬州的位置:“扬州的漕运码头,每月巳时会有一艘‘云锦号’漕船过境,专门运送织造府的贡品。如果火漆印对应巳时,那艘船说不定就是玄鸟会的联络船。”他忽然想起林七说的青绿色羽毛,“青隼卫出现在苏州,说明玄鸟会的高层已经注意到李主事不对劲,他们急着要那封密信,肯定是里面有不能泄露的东西——比如,他们要通过‘云锦号’运什么东西去广州,和‘福顺号’交接。”
林七已经牵来了马,沈砚之翻身上马时,忽然瞥见苏晚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去年他从西域带回来的,镯子内侧刻着十二地支,此刻苏晚正转着镯子,指着“巳”字的位置:“大人,巳时对应蛇,玄鸟会的‘巳’线主事,说不定代号就是‘青蛇’。柳三娘袖口的玄鸟纹旁边,是不是藏着蛇纹?”
沈砚之心里一动,想起柳三娘褙子的下摆,确实有一道极淡的蛇形暗纹。他勒住马缰绳,对苏晚道:“如果柳三娘是‘青蛇’,那她肯定知道‘云锦号’的底细。你查柳三娘的时候,重点查她最近有没有给扬州漕运码头送过云锦匹料——玄鸟会用云锦做标记,说不定连要运的东西,都藏在匹料里。”
苏晚点头应下,看着沈砚之的马队消失在巷口,立刻转身回到案前,将火漆印拓在宣纸上。她刚把“辰、巳、未”三个字描清楚,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是玄鸟的叫声,却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她立刻吹灭烛火,摸出腰间的短刀,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见窗台上落着一枚火漆印,印面的玄鸟纹是倒着的,右翼的残月变成了满月,左翼的星点变成了“申、酉、戌”。
“是回信。”苏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捡起火漆印,忽然发现印底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东西——是血,还带着温度。她立刻想到沈砚之刚去的闻香茶肆,心里一紧,抓起拓好的火漆印拓片,快步走向门外,准备去追沈砚之。可刚到门口,就看见暗卫赵五浑身是伤地跑进来,手里攥着半张染血的信纸,上面只写着四个字:“云锦藏金”。
“赵五,怎么回事?”苏晚扶住他,看见他肩上插着一支箭,箭羽是青绿色的——又是青隼卫。
“大人……在茶肆遇到埋伏,”赵五喘着气,把信纸递过去,“对方说,要想救大人,就带着火漆印的拓片,去织云坊的染坊,子时之前……”他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苏晚看着那半张信纸,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火漆印拓片,忽然明白过来——玄鸟会早就知道他们拿到了密信和火漆印,故意用李主事的死引沈砚之去茶肆,又用回信引她去织云坊,就是为了把他们俩分开,好趁机夺走拓片,毁掉玄鸟会联络网的证据。而“云锦藏金”四个字,既是他们要运的东西,也是陷阱——织云坊的染坊里,肯定藏着玄鸟会的人,等着她送上门。
她立刻把拓片藏进怀里,又将那枚倒着的火漆印收好,转身对守在门外的暗卫道:“备车,去织云坊。另外,通知扬州漕运的兄弟,盯着‘云锦号’漕船,一旦发现船上有云锦匹料,立刻扣下,重点查匹料的夹层。”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想起沈砚之腕间的疤,心里定了定——玄鸟会想拆了他们的局,可他们不知道,她和沈砚之早就把彼此的后路算在了一起,这火漆印里的联络网,既是陷阱,也是他们撕开玄鸟会高层的口子。
染坊的方向已经升起了一缕青烟,苏晚知道,那是玄鸟会在等着她。可她不知道的是,茶肆里的沈砚之,正盯着桌上那杯没喝完的雨前龙井,杯底沉着一枚小小的玄鸟纹火漆印——和苏晚收到的那枚倒印不同,这枚印的鸟首朝西,右翼卷着满月,左翼的星点是“亥、子、丑”,对应的,是三年前那封北线密信的时辰。而杯沿上,沾着一丝石青色的丝线,和柳三娘褙子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沈砚之指尖划过杯沿的丝线,忽然笑了——玄鸟会以为他们在拆网,却不知道,他们早就把自己的线,织进了这张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