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捏着船运单的手指沾了点显影液,米白色宣纸上“38-24-36”的银朱字迹突然洇出淡蓝痕迹,像极了三年前陆婉清在暗房里教他显影时,胶片上晕开的第一缕光影。
“沈科长,苏曼卿的口供录完了,她说王老板每次给她尺寸单时,都会夹一张空白照片。”小周把牛皮纸袋往桌上一放,袋口露出半截照片边缘,“技术科说照片是普通相纸,可泡在显影液里半小时,什么都没显出来。”
沈砚之抬头时,海关办公室的玻璃窗正巧映出陆婉清的身影。她穿件藏青布衫,袖口沾着些银灰色粉末——那是暗房显影粉的颜色,也是他们三年前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情报在暗房,速来”。可苏曼卿口供里的空白照片像根刺,一头扎在走私案的核心,另一头,竟扎在他以为早已埋进尘埃的过往里。
“把技术科的显影液和苏曼卿的空白照片都搬到暗房,另外,盯着张厅长的办公室,他要是敢往锦绣阁打电话,立刻记下来。”沈砚之把船运单折成三折塞进内袋,金属钢笔硌得肋骨生疼,“还有,别让任何人靠近暗房,尤其是张厅长的人。”
小周攥着牛皮纸袋的手紧了紧:“沈科长,陆小姐……她不是三年前就调去南京了吗?怎么突然回上海了?”
“问得好。”沈砚之扯了扯嘴角,声音冷得像深秋的江风,“所以更得查清楚,她这时候回来,是为了帮我们,还是为了帮张厅长。”
他拎着公文包往暗房走时,陆婉清已经站在暗房门口,藏青布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露出脚踝上那道浅疤——那是三年前他们一起追查鸦片走私时,她为了护他被歹徒砍的,当时她笑着说“沈砚之,这疤要是消不了,你可得记我一辈子”,如今疤还在,可她看他的眼神,却像隔了层磨砂玻璃,模糊得让人发慌。
“你怎么回来了?”沈砚之停在她面前,指腹触到暗房门把上的凉意,“南京那边批你的假了?”
陆婉清低头笑了笑,从布衫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盒显影粉:“我要是说,我是偷跑回来的,你信吗?”她抬手想把铁皮盒塞进他手里,却被他侧身躲开,“沈科长,苏曼卿的空白照片,你泡过显影液了?”
“没泡出东西。”沈砚之盯着她的眼睛,她瞳孔里映着暗房的红灯,像团烧不旺的火,“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让它显影。毕竟,三年前教我显影的人,是你。”
陆婉清突然不笑了,把铁皮盒放在门把上:“显影液里得加东西,”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加三滴‘栀子花香水’,就是苏曼卿旗袍领口别着的那种。”说完,她转身往楼梯口走,藏青布衫的袖口扫过墙面,留下道淡银痕迹,“暗房里有我藏的香水,你自己找。记住,显影时别开白灯,不然照片就废了——还有,张厅长的小舅子没全招,他手里有本‘尺寸账’,记着近半年所有走私货的去向。”
沈砚之刚要追问,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张厅长的秘书拎着个公文包走过来,看见陆婉清,立刻堆起笑:“陆小姐,张厅长在办公室等您呢,说有要事商量。”
陆婉清回头看了沈砚之一眼,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像显影液里没化开的粉末:“告诉张厅长,我马上就来。”说完,她跟着秘书往楼上走,藏青布衫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时,沈砚之突然发现,她布衫后颈处,别着朵小小的栀子花——和苏曼卿旗袍领口的盘扣,一模一样。
他推开门走进暗房,红灯亮起的瞬间,墙上的旧照片突然晃了晃。那是三年前他和陆婉清的合影,两人站在暗房里,手里举着刚显影的胶片,笑得一脸灿烂。可如今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像被岁月啃过的痕迹,就像他们之间那些没说透的话,早就被埋进了显影液里。
暗房的柜子里果然藏着瓶栀子花香水,玻璃瓶盖沾着些显影粉,瓶身贴着张纸条,上面是陆婉清的字迹:“显影后,用清水冲三分钟,再泡定影液,情报在照片背面。”沈砚之拧开瓶盖,香水味混着显影液的酸味飘过来,突然想起三年前陆婉清第一次用这香水时,他还笑她“一个搞情报的,用这么香的香水,不怕被人认出来”,当时她白了他一眼:“这香水是密码,懂吗?”
他按照陆婉清说的,往显影液里加了三滴香水,再把苏曼卿的空白照片放进去。红灯下,相纸慢慢泛起淡蓝,先是出现一道曲线,像旗袍的领口,接着是三组数字——“42-27-39”“41-26-38”“40-26-38”,最后,照片右下角显露出一个小小的“张”字,和张厅长公文包上的印章,分毫不差。
“果然是他。”沈砚之捏着照片的手指发紧,显影液沾在指缝里,凉得像冰,“三年前的走私案没抓到的大鱼,就是张厅长。”
他刚要把照片放进定影液,暗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条缝,白灯的光漏进来,照在照片上——苏曼卿站在门口,墨绿旗袍的下摆沾了泥,手里攥着个空的香水瓶:“沈科长,你不能相信陆婉清!”
沈砚之猛地回头,红灯下,苏曼卿的脸泛着青白:“她是张厅长的人!三年前她调去南京,就是为了帮张厅长打通南京的走私渠道!”
“你怎么知道?”沈砚之把照片按进定影液,声音沉得像压了铅,“谁告诉你的?”
苏曼卿扑过来想抢照片,却被他拽住手腕:“是我弟弟!”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定影液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我弟弟在香港医院里,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说陆婉清是张厅长的眼线,还说三年前你差点抓到张厅长,是陆婉清故意给你假情报,让张厅长跑了!”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指腹触到苏曼卿手腕上的红痕——那是被人攥过的痕迹,显然是刚从谁手里逃出来的。他抬头看向暗房门口,白灯的光里,突然出现个熟悉的身影:陆婉清站在那里,藏青布衫的袖口沾着血,手里攥着把匕首,刀尖还在滴着血。
“苏小姐,话可不能乱讲。”陆婉清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是张厅长的人,刚才就不会在楼梯口把他的秘书捅伤,抢来这本‘尺寸账’了。”她说着,从布衫口袋里掏出个账本,扔在沈砚之面前,“你自己看,上面记着张厅长近半年走私鸦片的数量和去向,还有南京那边的接头人名字——对了,苏小姐,你弟弟收到的匿名信,是张厅长让人寄的,他就是想让你和沈科长内讧,好趁机把你灭口。”
苏曼卿愣住了,攥着香水瓶的手开始发抖:“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看账本就知道了。”陆婉清走进暗房,关上房门,白灯被她按灭,只剩下红灯的光,“三年前我调去南京,就是为了查张厅长在南京的走私网络,可我刚查到点线索,就被张厅长发现了,他把我软禁在南京,直到上个月,我才趁机逃出来。”她顿了顿,看向沈砚之,眼神里藏着些委屈,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沈砚之,你以为我不想联系你吗?我每次想给你传情报,都没张厅长的人拦下了,我只能等,等一个能回来的机会。”
沈砚之打开账本,红灯下,字迹清晰可见:“三月五日,吴淞口码头,货柜号38,尺寸42-27-39,鸦片50箱,接头人李三”“四月十二日,十六铺码头,货柜号24,尺寸41-26-38,鸦片40箱,接头人王二”……每一页都记着详细的时间、地点、尺寸和接头人,最后一页,还画着个栀子花的图案,和苏曼卿旗袍领口的盘扣,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沈砚之合上账本,声音里带着些疲惫,“张厅长用旗袍尺寸当密码,用栀子花当标记,把鸦片从上海运到南京,再从南京运到全国各地,而陆婉清,你就是那个藏在南京的‘眼睛’。”
陆婉清点头,从布衫口袋里掏出张照片,递给沈砚之:“这是我在南京拍的,张厅长和南京走私团伙的合影,你看,他手里拿着的,就是锦绣阁的旗袍尺寸单。”
沈砚之接过照片,红灯下,张厅长的脸清晰可见,他手里的尺寸单上,写着“42-27-39”,和账本上的数字分毫不差。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陆婉清给他的最后一份情报,上面也写着这组数字,当时他以为是假情报,现在才明白,那是陆婉清在提醒他,张厅长的走私网络,早就延伸到了南京。
“现在怎么办?”苏曼卿擦干眼泪,攥着香水瓶的手紧了紧,“张厅长肯定知道我们发现了账本,他会跑的。”
“他跑不了。”沈砚之把照片和账本放进公文包,从暗房柜子里拿出把枪,递给陆婉清,“你去码头,盯着张厅长的货船,别让他把鸦片运走。我去海关办公室,通知行动队,把张厅长的人一网打尽。”他顿了顿,看向陆婉清,眼神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陆婉清,这次,别再骗我了。”
陆婉清接过枪,手指触到枪身的凉意,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沈砚之,三年前我没骗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转身往暗房门口走,藏青布衫的下摆扫过沈砚之的手臂,“你放心,我会在码头等你,等你把张厅长抓起来,我们一起去南京,把那里的走私团伙也端了。”
沈砚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暗房门口,突然想起三年前,她也是这样,背着个相机,笑着说“沈砚之,等我们破了这案子,就去南京看中山陵”,当时他点头说好,可后来,案子没破,她却调去了南京,一去就是三年。
他拎着公文包走出暗房,海关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小周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电话听筒:“沈科长,张厅长的办公室没人,他的秘书被人捅伤了,现在在医院里,医生说伤势很重。”
“知道了。”沈砚之把公文包往肩上一甩,“通知行动队,立刻去码头,张厅长要跑!另外,让人去医院盯着张厅长的秘书,别让他死了,他知道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多。”
小周刚要走,沈砚之又叫住他:“把苏曼卿送回安全屋,派人看着她,别让她再乱跑——还有,告诉技术科,把陆婉清带回来的照片和账本,立刻复印存档,一份送总署,一份留着当证据。”
风从海关大楼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些码头的咸腥味,沈砚之拎着公文包往楼下走,内袋里的船运单硌得他心口发疼。他掏出船运单,显影液沾过的地方,“38-24-36”的银朱字迹已经变成了淡蓝色,和陆婉清照片上的数字,叠在了一起。
他突然想起陆婉清在暗房里说的话:“显影液里的情报,就像人心,不泡透了,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码头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沈砚之加快脚步,公文包里的枪和账本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不能再让张厅长跑了,更不能再让陆婉清,一个人扛着所有的秘密。
走到海关大楼门口时,他突然看见陆婉清的藏青布衫在街角闪了一下,接着,传来一声枪响。沈砚之心里一紧,拔腿就往街角跑——陆婉清躺在地上,藏青布衫的胸口沾了血,手里还攥着那把枪,而张厅长,正拎着个公文包,往码头的方向跑。
“陆婉清!”沈砚之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声音里带着些颤抖,“你怎么样?别睡,听见没有?”
陆婉清睁开眼睛,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沈砚之,我没骗你……张厅长的货船,在码头最里面的泊位,你快去……”她的手突然垂了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了,藏青布衫的后颈处,那朵栀子花,还在静静绽放。
沈砚之把她放在地上,从她手里拿过枪,转身往码头跑。风里带着血腥味和咸腥味,他的眼睛通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张厅长,为陆婉清报仇,为三年前所有被走私案害死的人,报仇。
码头的泊位上,张厅长正往货船上爬,公文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旗袍尺寸单散了一地。沈砚之举起枪,对准张厅长的后背:“张厅长,站住!”
张厅长回头,看见沈砚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沈砚之,你以为你能抓到我?我的货船已经启动了,你拦不住的!”
“是吗?”沈砚之扣动扳机,枪响的瞬间,张厅长倒在货船的甲板上,公文包滚到沈砚之脚边,里面的尺寸单上,“42-27-39”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行动队的人很快赶到,把张厅长的尸体抬走,把货船上的鸦片一箱箱卸下来。沈砚之站在码头,看着远处的月亮,突然想起陆婉清在暗房里说的话:“等我们破了这案子,就去南京看中山陵。”
他掏出内袋里的船运单,在空白处写了行字:“显影液能显情报,却显不出人心,可我知道,你的心,是热的。”写完,他把船运单折成三折,放进公文包,转身往医院走——陆婉清还在等他,等他一起去南京,看中山陵。
风又吹了过来,卷起地上的尺寸单,落在沈砚之的脚边。他弯腰捡起一张,上面写着“38-24-36”,和苏曼卿旗袍的尺寸,一模一样。沈砚之突然明白,这组数字,不仅是走私的密码,更是他们所有人的命运,被缠在一起,解不开,也逃不掉。
回到医院时,小周迎了上来:“沈科长,张厅长的秘书醒了,他招了,说三年前的走私案,陆小姐是故意给您假情报,为的就是让张厅长信任她,好潜伏在南京……还有,苏小姐的弟弟,在香港医院里很安全,我们已经派人去保护他了。”
沈砚之点点头,走进病房。陆婉清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在笑着:“沈砚之,我就知道,你能抓到张厅长……对了,南京的走私团伙,我已经把地址写给你了,在公文包的夹层里。”
沈砚之坐在病床边,握住她的手:“别说了,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南京,看中山陵。”
陆婉清点头,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沈砚之看着她,突然觉得,暗房里的显影液,不仅显露出了情报,更显露出了他们之间,那些被岁月埋起来的感情。
他掏出公文包,打开夹层,里面果然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南京走私团伙的地址:“南京夫子庙旁,锦绣阁分店”。沈砚之把纸条折好,放进内袋,心里暗暗发誓:陆婉清,等我把南京的案子破了,就带你去中山陵,看你最喜欢的樱花。
病房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陆婉清的脸上,像一层薄薄的显影液,温柔而坚定。沈砚之知道,这案子还没结束,南京的走私团伙还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