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锦绣阁”的雕花窗棂,将青砖地上的青苔洇得发亮。沈砚之站在二楼回廊尽头,指尖捻着半片绣着缠枝莲的素绸,目光落在楼下试衣间那面紫檀木框的落地镜上——镜中映出的不仅是客人试穿旗袍的身影,还有镜沿处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痕,像极了三日前城南绸缎庄掌柜死时,脖颈上那道细如发丝的勒痕。
“沈先生可是在看这面镜?”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锦绣阁的老板娘苏婉卿端着茶盘走来,她穿一身月白杭绸旗袍,领口别着枚翡翠梅花扣,走动时扣上的绿影在镜中晃出细碎的光。“这镜是前清留洋的大官家当掉的,说是西洋巧匠做的,能照出衣裳最合衬的模样,近来倒成了客人最爱用的试衣镜。”
沈砚之转过身,将素绸递过去:“苏老板娘看看这针脚。”素绸上的缠枝莲看似绣得规整,可在雨光下细看,每片花瓣的收针处都藏着半粒芝麻大的银线结——这是城南绸缎庄的独门绣法,而那掌柜的尸体旁,就散落着同样带着银线结的碎绸。
苏婉卿指尖触到银线结时,指尖微颤,茶盘里的青瓷杯轻轻磕了下茶托:“这……是周掌柜的手艺?他前几日来送新到的云锦,还说要借我这镜照照新做的马褂,怎么就……”她垂眸时,翡翠梅花扣在镜中映出的影子忽然变了形状,像朵骤然收拢的花。
沈砚之没接话,只抬步走向试衣间。试衣间是用梨花木隔出的小间,三面镶着镜子,中间那面便是苏婉卿说的西洋镜。他伸手按在镜面上,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一丝异样的滞涩——寻常镜子该是光滑无缝的,可这镜沿与木框相接处,竟有极细的一道缝隙,用指甲轻划,还能感觉到缝隙里嵌着点暗红色的粉末。
“沈先生当心,这镜贵重得很,上周刚请人来擦过。”苏婉卿的声音追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促,“周掌柜的事,听说巡捕房查是意外失足?怎么您还带着他的绸子来?”
“不是意外。”沈砚之忽然转身,目光落在她旗袍领口的翡翠扣上,“周掌柜死前攥着块翡翠碎料,颜色和您这梅花扣一模一样。”
苏婉卿的脸霎时白了半截,后退半步撞在镜面上,只听“咔嗒”一声轻响,身后的镜子竟微微晃动了一下。她慌忙扶住镜框:“巧合罢了!翡翠颜色相近的多了去了……”
话音未落,试衣间的门被推开,沈砚之的助手林墨抱着个木盒进来,盒里装着些黄铜小工具和一盏放大镜。“先生,您要的鉴识工具带来了。”林墨瞥见镜沿的缝隙,眼睛一亮,“这镜子不对劲啊,寻常镜子是钉死在木框上的,这怎么看着像能活动的?”
沈砚之接过放大镜,对准镜沿的缝隙仔细看——缝隙里的暗红色粉末被放大后,能看清是陈旧的血迹,混着点丝线碎屑,丝线的纹路和他手里的素绸如出一辙。“林墨,去拿块沾了水的软布来。”
林墨应声去了,苏婉卿却突然扑过来想抢放大镜:“你们不能动我的镜子!这是我的店,你们再胡闹我就叫巡捕了!”
沈砚之侧身避开,指尖在镜面上轻轻敲了敲:“苏老板娘,您可知西洋有一种‘双面镜’?正面看是普通镜子,背面若装了机关,能变成透光的玻璃,从外面能看清里面的动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镜后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绣屏,“那绣屏挡着的地方,是不是藏着什么?”
苏婉卿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时林墨拿了软布进来,沈砚之接过布,蘸着水轻轻擦拭镜沿的缝隙,血迹被擦去后,露出了缝隙里嵌着的一枚小铜扣——那是控制镜面活动的机关。他伸手按住铜扣,轻轻一旋,只听“嗡”的一声轻响,整面镜子竟缓缓向外滑开,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镜子后面并非墙壁,而是个仅容一人侧身的暗格,暗格里摆着个小木架,架上放着个翡翠摆件,摆件缺了一角,缺口处的颜色正和周掌柜死前攥着的碎料吻合。更骇人的是,暗格的角落里堆着几件带血的衣裳,其中一件正是周掌柜常穿的藏青马褂,领口处还别着枚绣着“周”字的银扣。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墨惊得后退一步,“周掌柜是在这里被害的?”
苏婉卿瘫坐在地上,翡翠梅花扣从领口滑落,滚到沈砚之脚边。她捂着脸哭起来:“不是我杀的……是他逼我的!他发现了镜子的秘密,还说要去巡捕房告我,说我用这镜子偷看客人换衣,偷记她们衣裳的绣样卖给别家……”
沈砚之捡起翡翠扣,对着光看——扣上的梅花纹路里,藏着极细的针脚,竟也是用银线绣的,和素绸上的银线结同源。“那你为何要藏起他的尸体?还伪造意外?”
“我怕……”苏婉卿哽咽着,“我丈夫早逝,靠着这锦绣阁拉扯儿子长大,若是被人知道我做这种事,店就毁了,儿子也会被人戳脊梁骨……那天周掌柜来闹,争执时他撞在暗格的木架上,头磕破了,就……就没气了。我慌了神,趁着夜里把他拖到城南的河沟边,还把他手里的翡翠碎料掰下来藏着,以为没人会发现……”
沈砚之蹲下身,将翡翠扣放在她面前:“这梅花扣,是你儿子绣的?”他记得苏婉卿的儿子今年才十二岁,跟着绣坊的老师傅学绣活,手艺虽嫩,却总爱用银线藏些小记号。
苏婉卿点点头,泪如雨下:“是阿元绣的,他说要给我做个好看的扣子……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周掌柜……”
林墨已经去叫巡捕了,雨还在下,透过敞开的镜后暗格,能看到楼下客人仍在试衣,对着那面曾藏着秘密的镜子笑盈盈地转着圈。沈砚之将那半片素绸放进证物袋,忽然注意到暗格的木架上刻着个小小的“绣”字——和他前几日在城西废弃绣坊里看到的刻字一模一样。
这双面镜的诡计,或许不止苏婉卿一人在用。
他抬头看向窗外,雨幕中,一道穿灰布长衫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腰间挂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荷包上的银线结,和素绸上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