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沈砚之攥着那枚贴身佩戴的血玉扣站在祠堂香案前,烛火在玉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三天前从滇西带回的翡翠原石刚解开第一刀,石肉间蔓延的冰裂纹路就让他心头一沉——那些交错的纹路竟与血玉扣内侧的刻痕隐隐重合,像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应。祠堂里弥漫着陈旧的檀香与玉石的冷香,供桌上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光中若隐若现,仿佛都在凝视这场突如其来的诡异关联。
“这料子不该有裂的。”老石匠蹲在地上用放大镜比对,指腹划过翡翠表面的痕迹时微微发颤,“沈先生您看,这划痕是人为的,而且手法和您那玉扣上的符号如出一辙。”老石匠姓周,在沈家做了四十年玉雕活计,经手的玉石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此刻却难掩脸上的惊骇,“寻常造假的划痕会有毛边,可这些痕迹边缘光滑,角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更像是……用特制的刻刀一笔一划凿出来的。”
沈砚之指尖抚过血玉扣内侧,冰凉的玉质下似乎还残留着姑母临终前攥握的温度。半年前姑母在医院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这枚玉扣正死死嵌在她掌心,玉面沾染的暗红血迹里,隐约能辨认出几处从未见过的刻痕。当时家族里都说这是老人常年佩戴留下的磨损,只有他注意到那些痕迹排列整齐,分明是某种刻意雕琢的符号。姑母沈曼青是沈家最后一位见过民国老宅原貌的人,年轻时曾在昆明住过几年,据说还跟一位玉雕师傅学过基础的琢玉手艺,这些往事都随着她的离世被尘封在家族记忆里。
“会不会是当年给姑母制玉扣的匠人留下的?”助理小林捧着档案夹进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我查了沈家旧账,民国二十三年确实请过一位姓秦的玉雕师傅,不过抗战爆发后他就带着徒弟失踪了,档案里只留了这张收条。”小林将档案夹摊开在香案上,里面除了泛黄的收条,还有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穿长衫的男人正对着镜头拱手,身后的“秦记玉铺”牌匾在阳光下泛着木头光泽。
沈砚之接过泛黄的收条,墨迹在岁月侵蚀下已有些模糊,但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印章印记让他瞳孔骤缩——印章刻着的“秦”字边框,竟和翡翠划痕的拐角弧度完全一致。他猛地想起姑母病床前含糊不清的遗言:“血扣认主,裂纹指路,秦家后人,翡翠为凭……”当时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的胡话,此刻却字字都透着诡异的关联。更让他心惊的是,收条上记载的玉料尺寸,恰好与这枚血玉扣的材质用量完全吻合,连边角料的重量都分毫不差。
窗外突然起了夜风,祠堂梁柱间挂着的旧灯笼左右摇晃,将影子投在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老石匠突然“哎呀”一声跌坐在地,指着翡翠原石底座的惊呼带着颤音:“下面!下面有东西!”他刚才挪动原石时被硌了一下,此刻借着烛光才发现垫布下藏着异样。
沈砚之俯身掀开垫布,原石下方压着的黄绸帕子里,静静躺着半枚断裂的玉佩。玉佩材质与血玉扣如出一辙,断裂处的截面赫然刻着另一半符号,与血玉扣内侧的纹路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一个完整的“镇”字。更令人心惊的是,玉佩边缘还缠着几根干枯的红绳,绳结样式与他在滇西收购原石时,卖家老汉手腕上的护身符绳结一模一样。那老汉当时说这绳结是祖传的“平安结”,能保玉石不碎,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某种身份标识。
“这老汉说原石是祖上传的,他家祖上曾是玉雕匠人,民国时在昆明开过‘秦记玉铺’。”小林翻出交易记录的照片,屏幕光照亮他惊疑不定的脸,“当时我觉得他眼熟,现在才想起,他和档案里秦师傅徒弟的照片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特别是眉骨这里的痣,位置都丝毫不差。”照片里的老汉佝偻着背,可眉眼间的轮廓确实与黑白照片里秦师傅身边的年轻学徒高度重合。
祠堂挂钟突然敲响十下,震得香案上的烛火剧烈摇晃。沈砚之手机骤然亮起,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只有一张照片:昏暗的房间里,白发老汉被绑在椅子上,额角渗着血,他胸前被迫按着的纸上写着一行字——“想要人活,带血扣来滇西密林,独自赴约”。照片背景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袖口露出的玉佩碎片,反射着与翡翠划痕相同的冷光。更诡异的是,照片拍摄角度很低,像是从老汉脚边拍的,而老汉蜷缩的脚尖边,散落着几粒暗绿色的翡翠碎渣,与他带来的原石质地完全一致。
血玉扣在掌心突然变得滚烫,沈砚之盯着玉面映出的自己,忽然想起姑母葬礼上那个穿黑风衣的神秘人。当时对方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句“翡翠会流血,符号会说话”,现在想来,那声音竟和彩信发送号码归属地的方言口音隐隐重合。他立刻让小林查这个号码的来源,显示是滇西边境一个临时基站发出的信号,位置就在他收购原石的村寨附近。
老石匠哆嗦着从工具箱里翻出放大镜,将翡翠划痕与玉佩符号逐一比对,突然指着其中一处刻痕道:“这不是普通符号,是滇西古傣文!我年轻时在瑞丽见过类似的,好像是……某种祭祀咒语的开头。”他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旧笔记本,里面夹着几张褪色的拓片,“这是我师傅留下的,当年他在勐海修寺庙时拓的石碑文,您看这个‘镇’字的写法,和玉佩上的符号简直一样!”拓片上的古文字确实与拼接后的符号高度吻合,旁边还标注着“镇邪避祸”的注释。
“祭祀咒语?”沈砚之皱眉,姑母生前信佛却从不参与迷信活动,怎么会和祭祀符号扯上关系?他忽然想起姑母书房里那本上锁的日记,当时以为是老人的私密心事没敢打开,现在想来里面或许藏着线索。他立刻让小林去取日记,自己则继续研究那些符号,发现翡翠划痕的排列规律很像某种地图,而血玉扣上的符号恰好是关键的坐标点。
祠堂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车灯穿透窗棂扫过香案,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如同那些蔓延在翡翠与血玉上的神秘纹路,正一步步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沈砚之走到窗边一看,是小林开车回来了,手里还捧着那本棕色封皮的日记。小林气喘吁吁地说:“沈先生,我刚才去取日记时,发现书房门被撬了!还好日记藏在暗格里没被拿走,但书架上少了几本关于滇西民俗的书。”
沈砚之接过日记,铜锁已经生锈,他用玉佩边缘轻轻一撬就开了。第一页的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正是秦师傅失踪的那一年,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秦师傅说,血玉有灵,需以血亲之血养之,待符号显现,便可找到那批藏玉。只是日本人盯得紧,他让徒弟先带半枚玉佩走,我留血扣为凭,若有不测,凭符号寻后人。”字迹后面还画了个简单的地图轮廓,与翡翠划痕组成的图形隐隐呼应。
往后翻,日记里断断续续记录着姑母与秦师傅的交往,原来当年秦师傅为躲避战乱,将一批珍贵的翡翠毛料藏在了滇西密林,本想战乱结束后取出,却不料被日本人盯上。秦师傅让徒弟带着一半信物先走,自己留下拖延时间,临行前将另一半符号刻在血玉扣上交给姑母保管,约定将来凭完整符号找藏玉。只是后来秦师傅再没消息,姑母也因家族变故迁居内地,这件事便被搁置了几十年。
“原来如此。”沈砚之恍然大悟,姑母临终攥着血玉扣,是想告诉他这个秘密。而滇西的老汉应该就是秦师傅徒弟的后人,他带着原石来交易,其实是想凭信物认亲,却没想到被其他人盯上——那些人想要的,恐怕就是日记里提到的那批藏玉。
老石匠突然指着日记里的地图说:“这地形我认得!像是勐腊那边的雨林,我年轻时去采过玉料,那里有座废弃的山神庙,石碑上就刻着类似的符号。”他回忆说那庙周围的树上都系着红绳,和玉佩边缘的绳结样式相同,当地人说是“引魂绳”,用来标记藏宝地。
这时小林收到消息,秦家族谱里果然记载着那个徒弟叫秦守义,正是被绑架老汉的祖父,而秦守义的后人里,有个叫秦峰的中年男人,十年前突然离开村寨,据说一直在研究家族流传的符号,有人见过他在边境收购古玉,行事十分神秘。“这个秦峰,会不会就是绑架者?”小林猜测,“他知道藏玉的秘密,又找不到血玉扣,只能用老汉引您出现。”
沈砚之握紧血玉扣站起身,冰凉的玉质此刻却烫得惊人,仿佛有血液在玉脉中缓缓流动。他知道这场由翡翠划痕引发的追查,早已不是简单的家族秘辛,从姑母临终的玉扣到滇西的原石,从民国失踪的玉雕师到被绑架的老汉,所有线索都被这些神秘符号串联起来,而他手中的血玉扣,正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日记里最后一页写着:“藏玉之地,以血养玉,符号为匙,双玉合一方能开启。”看来必须带血玉扣去赴约,才能揭开真相。
“备车,去滇西。”沈砚之将半枚玉佩揣进内袋,目光扫过香案上摇曳的烛火,“告诉小林,查清楚秦峰的所有资料,特别是他近十年的行踪。另外准备好登山装备和古傣文翻译词典,我们可能要进雨林。”他将翡翠原石和断裂的玉佩小心收好,这些都是解开符号谜题的关键信物。
夜风卷着烛泪滴落,在香案上晕开暗红的痕迹,像极了翡翠原石被切开时渗出的血色浆液。沈砚之转身走出祠堂时,血玉扣在他掌心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某个跨越近百年的约定,而那些刻在玉上的符号,正随着他的脚步,开始在寂静的夜色里无声低语。他知道前路必然凶险,但为了姑母的遗愿,也为了救人,这场滇西密林之行,他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