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秋,沪上的雨歇了两日,却把空气里的湿冷拧成了霜,沾在苏记绣庄后院的雕花木窗上,凝出一层薄薄的白汽。沈砚之站在绣楼的朱漆门前,指尖触到门板时,还能摸到经年累月留下的细小花纹——那是苏清沅祖母当年亲手刻的缠枝牡丹,如今花瓣的纹路里积了些灰尘,倒添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厚。
“这绣楼有二十多年了,我小时候常来这儿捉迷藏。”苏清沅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樟木味混着丝线的清香扑面而来,“后来父亲说楼里潮气重,就很少让我上来了。”
沈砚之跟着她走进楼内,目光扫过四周——二楼的空间不算大,靠窗摆着一张雕花绣架,架上还搭着半块没绣完的青缎,上面绣着半截玄鸟尾羽,针脚和之前找到的玄鸟绣品如出一辙。墙角立着一个旧木柜,柜门上挂着一把铜锁,锁孔已经有些生锈,显然是许久没打开过了。
“翡翠底部刻的‘玄鸟衔玉,藏于绣楼’,应该就在这柜子里。”沈砚之走到木柜前,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细看——铜锁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沅”字,和苏清沅那枚玉佩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苏清沅从袖袋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旋,“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木柜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锦缎,上面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和钱庄保险柜里的那个样式相同,只是这个盒子的边角没有磨损,像是刚放进去没多久。沈砚之刚要伸手去拿,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伙计阿福的声音:“苏小姐,沈先生,楼下来了位客人,说是林老板让来送扇子的。”
林老板?沈砚之的眉头微微一皱。他想起前几日在巡捕房看到的案卷,里面提到过一个叫林鹤年的商人,靠着倒卖军火发家,最近又和青帮的人走得很近,而玄鸟会的“影”派,似乎也和他有牵连。
“让他上来吧。”苏清沅对着楼下喊了一声,转头对沈砚之说,“林鹤年是苏记的老主顾,常来订做绣扇,只是最近半年没怎么露面。”
不多时,一个穿灰色长衫的年轻人走上楼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恭敬地递到苏清沅面前:“苏小姐,这是林老板让我送来的,说上次订的那把‘百鸟朝凤’绣扇,扇骨出了点问题,让您帮忙修一修。”
苏清沅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把象牙柄绣扇,扇面上绣着各色飞鸟,针脚细密,确实是苏记的手艺。她拿起扇子,刚要查看扇骨,就被沈砚之拦住了。他接过扇子,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摩挲——那扇骨是用紫檀木做的,触感光滑,只是在靠近扇柄的位置,有一个极小的孔洞,若不仔细看,只会当是天然的木纹。
“这扇骨,好像被动过手脚。”沈砚之低声说。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放大镜,对着那个孔洞照了照,果然看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像是某种仪器的零件。
年轻人看到沈砚之的动作,眼神顿时有些慌乱,转身就要下楼。沈砚之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站住!林鹤年让你送这把扇子来,到底想干什么?”
年轻人脸色发白,挣扎着想要挣脱:“我……我不知道,林老板只是让我送扇子,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清沅走到年轻人面前,语气平静:“你不用怕,只要说实话,我们不会为难你。林鹤年最近是不是和玄鸟会的人有来往?”
年轻人犹豫了片刻,终于低声说:“我是林老板的贴身伙计,前几日看到他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见面,那男人手臂上纹着玄鸟纹身,还说什么‘名单已经拿到了’。今天早上,林老板让我把这把扇子送到苏记,说一定要亲手交给苏小姐。”
刀疤男?沈砚之立刻想起了昨天在陈立旧居遇到的那个玄鸟会成员。他松开年轻人的胳膊:“你先回去,别让林鹤年起疑心,我们稍后会去找他。”
年轻人如蒙大赦,快步跑下楼去。沈砚之拿着扇子,走到窗边,对着天光仔细查看那个孔洞:“这应该是一个窃听器,林鹤年想通过这把扇子,监听我们在绣楼里的谈话。”
“窃听器?”苏清沅有些惊讶,“他为什么要监听我们?难道他也在找玄鸟翡翠?”
沈砚之摇了摇头:“恐怕不止。玄鸟翡翠里藏着玄鸟会的花名册,而林鹤年和玄鸟会、青帮都有牵连,他说不定想拿到花名册,以此要挟那些‘影’派成员,扩大自己的势力。”
他把扇子放在绣架上,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几个细小的零件:“这是我从巡捕房借来的信号探测器,能检测到窃听器的频率。”
他将探测器靠近扇骨的孔洞,探测器立刻发出一阵轻微的“滴滴”声,屏幕上显示出一串数字:“147.5khz”。沈砚之的眼神一凝:“这个频率,和前几日巡捕房截获的神秘电台频率一模一样,看来林鹤年一直在用这个频率,和玄鸟会的人联系。”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苏清沅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是巡捕房的车,李探长来了。”
沈砚之收起探测器,对苏清沅说:“正好,我们把扇子和探测器都交给李探长,让他派人去查林鹤年的住处,说不定能找到他监控的政商名单。”
两人下楼时,李探长已经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沈先生,苏小姐,刚接到线报,林鹤年在法租界有一处公馆,里面藏着不少秘密,我们现在就过去?”
沈砚之点了点头,把那把绣扇递给李探长:“这扇骨里藏着窃听器,频率是147.5khz,林鹤年应该是用它来监听我们,同时和玄鸟会的人联系。我们现在就去他的公馆,说不定能找到他监控的政商名单。”
李探长接过扇子,仔细看了看那个孔洞:“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现在就出发。”
一行人坐上巡捕房的汽车,朝着法租界的方向驶去。车窗外,沪上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街边的小贩推着小车叫卖,洋行门口的伙计忙着卸货,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沈砚之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暗流。
半个时辰后,汽车停在一栋西式公馆前。公馆的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短打的保镖,看到巡捕房的车,立刻警惕地握紧了腰间的棍子。李探长朝身后的巡捕使了个眼色,巡捕们立刻上前,将两个保镖制服。
沈砚之跟着李探长走进公馆,客厅里的摆设奢华,墙上挂着一幅西洋油画,沙发是用真皮做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水晶花瓶,里面插着几朵新鲜的玫瑰。李探长对身后的巡捕说:“分头搜查,仔细检查每个房间,尤其是书房和卧室。”
巡捕们立刻散开,开始搜查。沈砚之走进书房,里面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柜,上面放着许多外文书籍,书桌是用紫檀木做的,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电台,天线从窗户伸出去,连接着屋顶的接收器。
沈砚之走到书桌前,打开电台的开关,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串频率——正是147.5khz。他转动电台的旋钮,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名单已经整理好,晚上八点在‘仙乐斯’舞厅交易。”
“仙乐斯舞厅?”沈砚之心中一动,他想起前几日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今晚“仙乐斯”舞厅有一场慈善舞会,沪上的许多政商名流都会参加。林鹤年要在舞会上交易名单,看来是想把名单卖给某个大人物。
他继续转动旋钮,想要听到更多信息,可电台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接着就没了声音。沈砚之检查了一下电台,发现里面的线路已经被人破坏了——显然是有人提前收到了消息,想要销毁证据。
“沈先生,你快来看!”书房外传来苏清沅的声音。沈砚之立刻走出书房,跟着苏清沅来到卧室。卧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苏清沅正指着画的背面:“你看,这里有个暗格。”
沈砚之走上前,轻轻推开山水画,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皮箱。他打开皮箱,里面装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上面写着“政商监控名单”几个大字。
沈砚之拿起文件,快速翻看起来——上面记录着沪上几十位政商名流的名字,包括洋行的老板、政府的官员,甚至还有青帮的头目,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附着详细的资料,包括他们的住址、电话、常去的地方,甚至还有他们的秘密交易记录。
“没想到林鹤年竟然监控了这么多人。”苏清沅惊讶地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砚之皱着眉:“他想通过这些名单,控制沪上的政商势力,再和玄鸟会的人合作,掌控整个沪上的地下秩序。幸好我们及时找到了这些名单,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李探长走进卧室:“沈先生,苏小姐,我们在地下室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藏着不少军火和鸦片,看来林鹤年不仅和玄鸟会有牵连,还在做非法交易。”
沈砚之点了点头,把文件递给李探长:“这些是林鹤年监控的政商名单,你派人把这些名单整理好,然后通知相关部门,对这些人进行调查。另外,今晚‘仙乐斯’舞厅有一场慈善舞会,林鹤年要在那里交易名单,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李探长接过文件,脸色严肃:“好,我立刻安排人手,今晚在‘仙乐斯’舞厅布控,一定要把林鹤年和他的同伙一网打尽。”
一行人离开公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沈砚之坐在汽车上,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心里暗暗盘算着今晚的行动。苏清沅坐在他身边,轻声说:“今晚的舞会,会不会有危险?”
沈砚之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李探长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我们只要按照计划行事,就能顺利抓住林鹤年。而且,陈立和老周也会过来帮忙,有他们在,我们更安全。”
苏清沅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汽车在街道上行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街边的建筑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暖。沈砚之知道,今晚的“仙乐斯”舞厅,将会是一场激烈的较量,而这场较量,不仅关系到玄鸟会的覆灭,更关系到沪上的安危。
晚上七点半,“仙乐斯”舞厅灯火通明,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穿着华丽礼服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地走进舞厅。沈砚之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苏清沅穿着一件白色的旗袍,两人挽着胳膊,像一对普通的情侣,走进了舞厅。
舞厅里人声鼎沸,乐队在舞台上演奏着悠扬的乐曲,舞池里的人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沈砚之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就看到了林鹤年——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正和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交谈。
沈砚之拉着苏清沅,慢慢朝林鹤年走去。林鹤年看到他们,眼神顿时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笑着说:“沈先生,苏小姐,没想到你们也来参加舞会?”
“林老板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怎么能不来?”沈砚之笑了笑,目光落在林鹤年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生意伙伴,张先生。”林鹤年介绍道。沈砚之认出,这个张先生就是政府的财政官员,之前在名单上看到过他的名字,据说他和林鹤年一起做过不少非法交易。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主持人走上台,拿着话筒说:“各位来宾,今晚的慈善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第一件拍品是一幅‘百鸟朝凤’绣扇,由苏记绣庄提供。”
苏清沅听到“百鸟朝凤”绣扇,心里一动——那正是林鹤年让伙计送到苏记的那把绣扇。她看向沈砚之,沈砚之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慌张。
主持人把绣扇拿上台,展示给台下的观众看:“这把绣扇由苏记绣庄的苏清沅小姐亲手绣制,扇面上的百鸟栩栩如生,扇骨是用紫檀木做的,非常珍贵。起拍价一千块大洋,现在开始竞拍!”
台下立刻有人开始出价,“一千五百块!”“两千块!”“三千块!”
林鹤年举起手:“五千块!”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没人再继续出价。主持人笑着说:“林老板出价五千块,还有更高的吗?没有的话,这把绣扇就归林老板了!”
就在主持人要敲下拍卖锤时,沈砚之突然举起手:“一万块!”
台下一片哗然,林鹤年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转头看向沈砚之:“沈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把绣扇很珍贵,想拍下来送给苏小姐。”沈砚之笑了笑,目光直视着林鹤年,“林老板,你说对吧?”
林鹤年咬了咬牙,还想继续出价,却被身边的张先生拉住了。张先生低声说:“林老板,别冲动,今晚的主要目的是交易名单,别因为一把扇子坏了大事。”
林鹤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主持人敲下拍卖锤:“一万块一次,一万块两次,一万块三次!成交!这把绣扇归沈先生所有!”
沈砚之走上台,接过绣扇,对主持人说:“主持人,我有个东西想让大家看看。”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刀,轻轻划开扇骨上的孔洞,取出里面的窃听器,举起来展示给台下的观众看:“大家看,这扇骨里藏着一个窃听器,而这个窃听器的主人,就是林鹤年先生!他想用这把绣扇,监听苏小姐和我的谈话,同时和玄鸟会的人联系,掌控沪上的政商势力!”
台下顿时一片混乱,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林鹤年脸色苍白,想要趁机逃跑,却被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巡捕拦住了。李探长走上台,拿出手铐,铐住了林鹤年:“林鹤年,你涉嫌勾结玄鸟会,非法监控政商名流,贩卖军火和鸦片,现在正式逮捕你!”
林鹤年挣扎着,怒吼道:“你们别得意,玄鸟会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就在这时,舞厅的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陈立和老周走了进来。陈立走到林鹤年面前,冷笑一声:“玄鸟会的‘影’派已经被我们彻底铲除,你就别再做白日梦了!”
林鹤年看到陈立,眼神顿时变得绝望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
沈砚之看着被巡捕带走的林鹤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苏清沅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绣扇,轻声说:“今晚总算结束了。”
沈砚之笑了笑,看向舞台上的乐队。乐队重新开始演奏,悠扬的乐曲在舞厅里回荡。舞池里的人们渐渐平静下来,继续跳舞。沈砚之知道,虽然林鹤年被逮捕了,但沪上的暗流并没有完全消失,还有更多的秘密等着他们去揭开。
他拉着苏清沅的手,走进舞池。在悠扬的乐曲中,两人翩翩起舞。沈砚之看着苏清沅的眼睛,轻声说:“接下来,我们该去查青帮的事了。”
苏清沅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她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危险,只要和沈砚之在一起,她就有勇气去面对。
舞厅里的灯火依旧明亮,乐曲依旧悠扬。而在这繁华的背后,一场新的较量,已经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