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捏着那半块绣眼碎布站在巡捕房档案室门口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晨风吹得叮当响。他昨晚对着显微镜看了半宿,周法医用乙醚溶解了碎布边缘的污渍,露出几根极细的银线——不是绣线,倒像某种金属丝被拉成了丝絮,缠在墨绿丝线里。
“沈探长,三年前的绣品失窃案卷宗找到了。”小巡捕抱着个积灰的木箱出来,箱盖一掀,霉味混着淡淡的檀香飘出来。沈砚之伸手翻了翻,最上面是份失物清单,列着“苏绣百鸟朝凤图轴”“翡翠嵌金丝绣绷”等物件,末尾一行用红笔标注:“另有檀香扇一把,扇骨嵌翡翠扣,失主林鹤年。”
林鹤年。这名字让沈砚之指尖一顿。此人是城中有名的古董商,上个月锦绣阁失窃案时,他还作为“鉴宝顾问”来过巡捕房,当时他手里正摇着把檀香扇,扇骨上的翡翠扣泛着和张启山女儿耳坠同款的绿光。
“林鹤年的扇丢了?”沈砚之抽出卷宗里的报案记录,字迹是陈立的,却比寻常档案里的字迹潦草许多,“报案日期是三年前三月初七,和陈立说的‘妹妹去世’时间对得上。”
小巡捕凑过来看:“这林老板上个月还说自己那把扇是祖传的,从不离身呢。”
沈砚之合上卷宗,银线的冷意仿佛还留在指尖:“去林府。就说巡捕房查到旧案线索,要借他那把檀香扇看看。”
林府在城西巷弄深处,朱漆大门上挂着块“鹤年堂”的匾额,门环是铜铸的鹤形,啄着颗翡翠珠。开门的管家见是巡捕房的人,眼神闪了闪,引他们进了前厅。
“沈探长突然造访,是为了哪桩旧案?”林鹤年从内室出来,手里果然摇着把檀香扇,扇面是水墨山水,扇骨泛着温润的棕黄色,“我这把扇确是祖传,上个月在巡捕房也给张总办看过,怎么?”
沈砚之盯着扇骨上的翡翠扣——那扣子比指甲盖还小,嵌在扇骨末端的凹槽里,边缘有道极细的缝,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笑了笑:“三年前您报失过一把同款扇子,想比对下是否是同一把。”
林鹤年的扇顿了顿,随即又摇起来:“哦,那桩啊。后来找到了,是我自己忘在书房了,没来得及去巡捕房销案。陈立那文书当时还来问过几次,倒是个细心人。”
“陈立?”沈砚之故作惊讶,“他负责您的案子?”
“是啊,”林鹤年呷了口茶,眼神飘向窗外,“那小伙子总问我扇骨上的翡翠扣有什么特别,说想写进档案里。我只说那是我母亲的遗物,他便没再问了。”
说话间,沈砚之注意到前厅墙角摆着个青花瓷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和陈立袖口的绣片如出一辙。他起身假装看瓶,余光瞥见林鹤年的管家悄悄退到了月门外,手指在腰间按了按——那动作,和巡捕房里负责发报的警员发暗号时一模一样。
“林老板,可否借扇子一用?”沈砚之转身,目光落在扇骨上,“我带回去让周法医做个简单的材质鉴定,证明是您的旧物,也好了却一桩悬案。”
林鹤年的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道:“当然可以。只是这扇骨娇贵,还请探长小心。”他把扇子递过来时,沈砚之故意指尖一滑,扇子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指尖趁势在扇骨末端的翡翠扣上摸了摸——那道细缝里,似乎有东西在轻轻震动。
回到巡捕房,周法医立刻用放大镜检查扇骨。她用探针拨开翡翠扣边缘的缝,里面露出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铜丝,铜丝末端连着个极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个“锦”字。
“是窃听装置。”周法医指着铜丝,“这是用钟表齿轮改的微型麦克风,铜丝连着发射器,藏在扇骨 hollow 里。只要有人说话,震动会通过翡翠扣传到金属片上,发射器就能把声音传出去。”
沈砚之捏着扇骨,檀香的味道变得有些刺鼻:“陈立当年反复问翡翠扣,恐怕是发现了这个。他说的‘苏州妹妹’,会不会就是装这装置的人?”
“你看这里。”周法医用镊子夹出铜丝上缠着的一缕丝线,“和你带回来的绣眼碎布上的银线一样。而且这金属片的刻字,和怀表齿轮上的‘锦’字笔迹相同,是陈立刻的。”
这时,小巡捕匆匆跑进来:“沈探长,查到了!三年前林鹤年的书房曾失窃过一批古董,当时负责勘察现场的是张总办的亲信,叫李三。陈立那时候只是个文书,却主动申请协助整理案卷。”
沈砚之突然想起陈立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怀表别给旁人看”——旁人,是不是指张启山?他拿起那把檀香扇,扇骨上的翡翠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只眼睛,正盯着巡捕房深处的某个角落。
“去查李三。”沈砚之把扇子放进证物箱,“还有,盯紧林府的管家,他腰间那个暗袋,装的应该是接收器。”
入夜后,沈砚之乔装成货郎,蹲在林府后巷的老槐树下。月色透过树叶洒下来,照得墙头上的碎瓦发亮。三更时分,管家果然从后门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走到巷口的老井边,从腰间解下个巴掌大的木盒,放在井台上。
沈砚之屏住呼吸,看见木盒打开后,里面露出个小小的喇叭——正传出林鹤年的声音:“张总办,沈砚之果然发现了扇骨里的东西,要不要……”
后面的话被风吹得模糊,只听见管家拿起木盒说:“放心,那批绣品藏在书房的暗格里,他找不到的。当年陈立就是发现了暗格,才……”
沈砚之悄悄靠近,脚下却踢到了块石头。管家猛地回头,拔腿就往林府跑。沈砚之追上去,眼看要抓住他的衣角,突然从墙后射出一箭,正中管家的后背。管家倒在地上,手里的木盒滚到沈砚之脚边,里面的喇叭还在响:“……陈立的妹妹根本没死,她就是锦绣阁的绣娘,叫苏锦……”
箭羽上绑着张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多管闲事者,同此下场。”
沈砚之捡起木盒,抬头望向林府书房的方向——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人影,正摇着一把檀香扇。他握紧拳头,苏锦这个名字像根针,刺破了所有谎言。陈立谎称妹妹去世,林鹤年藏起窃听装置,张启山的女儿戴翡翠耳坠,原来都围着这个叫苏锦的绣娘。
他转身往巡捕房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把檀香扇还在证物箱里,扇骨里的铜丝轻轻震动,像谁在暗处低语,诉说着三年前那个被掩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