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将巡捕房后院的青石板洇得发亮。沈砚之蹲在廊下,指尖捻着半片从陈立袖口掉落的绣片——暗纹是缠枝莲,针脚却歪歪扭扭,不像苏绣的精细,倒像急着完工时的潦草。他抬头望向正屋,窗纸上映着周法医的身影,手里的镊子正夹着那只铜壳怀表,齿轮咬合的轻响透过雨幕飘来,像谁在低声数着时辰。
“沈探长,”小巡捕撑着伞跑过来,裤脚沾了泥,“陈立醒了,就是……不太对劲。”
沈砚之站起身,将绣片塞进证物袋。陈立是三天前被发现倒在仓库后的,胸口插着把雕花短刀,刀柄缠着翡翠珠串——那珠子他认得,是上个月“锦绣阁”失窃案里丢的珍品,当时报案的绣娘说,珠子里嵌着半片银叶纹,是她师傅的独门记号。而陈立,作为巡捕房里负责档案归档的文书,案发时本该在库房核对失窃物品清单,却莫名成了受害者。
正屋里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陈立躺在铺着粗布的木板床上,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他看见沈砚之进来,浑浊的眼睛突然动了动,枯瘦的手猛地抓住床沿,指节泛白:“怀表……怀表在他手里?”
周法医放下镊子,侧身让开:“刚从他怀里摸出来的,齿轮卡着根红线,你看——”她用探针挑出那根线,红线末端缠着极小的翡翠碎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跟你带回来的绣片边角碎末,成分一样。”
沈砚之走近床边,将证物袋放在陈立眼前:“这绣片是你的?缠枝莲纹,针脚很特别。”
陈立的喉结滚了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他抓着沈砚之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濒死之人:“不是我的……是‘她’的……那女人的绣棚上,全是这种针脚。”
“哪个女人?”沈砚之追问。他想起锦绣阁失窃案时,绣娘提过有个神秘女子来定制过“双面绣屏风”,说要绣“百鬼夜行图”,当时只当是奇谈,没放在心上。
“她戴翡翠耳坠……”陈立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只怀表,“怀表别给旁人看……齿轮里有字……是我刻的……内鬼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他突然抽搐了一下,手重重垂落。周法医立刻探他鼻息,摇了摇头:“没气了。”
沈砚之拿起那只怀表。铜壳上刻着缠枝纹,和绣片上的图案隐约呼应。他拧开表盖,里面的齿轮果然卡着红线,而其中一个小齿轮的齿尖上,确实有极浅的刻痕——借着灯光细看,是个“锦”字。
“锦绣阁?”小巡捕凑过来,“难道跟绣娘有关?”
沈砚之没说话。他想起陈立刚进巡捕房时,总说自己有个妹妹在苏州学绣,后来妹妹染病去世了,他还消沉了好一阵子。可上个月核对档案时,他无意间翻到陈立的籍贯记录,上面写着“孤儿,无亲属”。
“去查陈立的档案,”沈砚之把怀表放进证物箱,“尤其是三年前他负责归档的‘绣品失窃案’,所有卷宗都调出来。另外,盯紧锦绣阁那个绣娘,别惊动她。”
雨还在下。他走到廊下,看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街巷,突然想起陈立刚才的话——“内鬼不止一个”。那根红线缠着翡翠碎末,而巡捕房里,总办张启山的女儿,上周刚戴过一对翡翠耳坠,说是托人从苏州带来的“稀罕物”。
周法医追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纸包:“在陈立衣领里找到的,是块碎布,上面绣了半只眼睛。”
沈砚之展开碎布。那眼睛绣得极传神,瞳孔是用墨绿丝线绣的,边缘却掺了根金线——和张启山女儿耳坠上的翡翠纹路,一模一样。
他捏紧碎布,雨丝落在手背上,凉得像冰。原来那怀表的齿轮,卡着的不只是红线,还有一张网,而陈立,不过是网里先断的那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