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掠过“慎余堂”的雕花窗棂,将窗纸洇出一片深浅不一的水痕。阮月笙站在西厢房的紫檀木长案前,指尖悬在那件月白色苏绣旗袍上方,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不是绸缎腐坏的酸朽,更像陈年血渍被反复晾晒后,渗入纤维的沉郁气息。
“这是民国二十六年,周清漪离开顾家时带走的最后一件衣裳。”身后传来顾砚之的声音,他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穿同款旗袍的女子正倚着回廊栏杆笑,鬓边珍珠钗折射出细碎的光,“我母亲说,清漪姨婆走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她攥着旗袍下摆站在门廊,指甲都掐进了料子里头。”
阮月笙没回头,目光落在旗袍领口那片暗纹上。苏绣匠人用银线绣了缠枝莲,可凑近了看,才发现某几朵莲花的花瓣边缘,藏着极淡的暗红色晕染——不是绣线的颜色,倒像是什么液体顺着针脚渗进去,干了之后留下的印记。她指尖轻轻落下,刚触到冰凉的绸缎,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不是眩晕的黑,是带着腥气的粘稠黑暗。
耳边炸开尖锐的枪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瓷器碎裂的脆响,还有人粗声喘气的声音,像被捂住嘴却拼命挣扎的野兽。阮月笙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架上的青瓷瓶晃了晃,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怎么了?”顾砚之快步上前扶住她,见她脸色惨白,额角沁出冷汗,皱眉道,“是不是这旗袍……”
“有声音。”阮月笙按住太阳穴,声音发颤,“还有味道,铁锈味,混着香水味——是紫罗兰味的,很浓。”
顾砚之瞳孔微缩。周清漪生前最爱的香水,正是上海“百雀羚”出的紫罗兰香膏,这是顾家老人口中偶尔提过的细节,阮月笙从未听过。他抬手抚上旗袍领口,指尖刚碰到那片暗红色晕染处,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只觉得绸缎冰凉顺滑,再无其他。
“只有你碰会这样?”他追问。
阮月笙点头,又试着碰了碰旗袍的袖口。这一次,黑暗里多了画面:昏黄的煤油灯照着一张女人的脸,眉眼和顾砚之有几分像,却更显凌厉。她正把这件旗袍往一个木箱子里塞,手抖得厉害,箱子底铺着一层油纸,纸上还放着个银质的小盒子。突然,门被撞开,女人猛地回头,脸上血色褪尽——下一秒,画面碎了,像被石子砸中的镜子。
“是周清漪。”阮月笙扶着博古架站稳,声音依旧发虚,“她在藏东西,不止旗袍,还有个银盒子。她很怕,好像有人要抓她。”
顾砚之沉默片刻,转身从长案下拖出一个旧木箱。箱子是樟木的,上面刻着顾家的族徽,他掀开箱盖,里面铺着的油纸已经泛黄发脆,正是阮月笙在幻象里看到的样子。“这是清漪姨婆留在顾家的箱子,我母亲说当年打开时只有几件旧衣裳,没见过什么银盒子。”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箱底,“但这箱子比看起来重,底下或许有夹层。”
他去找来工具,小心地撬开箱底的木板。夹层里果然有东西——不是银盒子,是个布包。解开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还有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纸上用铅笔写着几个字:“胭脂巷37号,沈三,银盒在他那。”
“沈三?”阮月笙凑过去看,“民国二十六年的胭脂巷,不就是现在的老城区那条石板路吗?我之前查顾家旧档案时,见过这个名字,他是当年城里做古董生意的,后来抗战爆发,就没了记载。”
顾砚之捏着那张纸,指腹摩挲着“银盒”两个字:“清漪姨婆藏的银盒,会不会和她当年突然离开有关?我祖父说她是跟人跑了,可我母亲总说她是被人逼走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顾家的老管家福伯。他手里拿着个信封,神色有些凝重:“先生,阮小姐,刚才门口有人送了这个,说是给阮小姐的,没留姓名。”
阮月笙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拍的是一件旗袍——和她眼前这件月白色苏绣旗袍一模一样,只是照片里的旗袍下摆,沾着一大片深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慎余堂的旗袍会杀人,下一个就是你。”
顾砚之凑过来看完,脸色沉了下去:“有人在盯着这件旗袍,还知道你能通过它看到东西。”
阮月笙捏着照片的指尖泛白。她再看向那件旗袍,刚才没注意到,下摆靠近开衩的地方,确实有一块颜色略深的布料,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是被人刻意清洗过,却没洗干净。“刚才碰下摆时,我没看到画面。”她回想了一下,“或许得碰那块污渍才行。”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往旗袍下摆探去。这一次,幻象来得更猛,也更清晰——
还是那个煤油灯昏黄的房间,周清漪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正往旗袍下摆渗。她身边站着个男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听到他说:“银盒呢?说了就不杀你。”周清漪笑了笑,嘴角渗出血沫:“你找不到……它早就不在我这了……”男人踹了她一脚,转身翻箱倒柜,翻到那件旗袍时,他愣了一下,突然用刀划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旗袍领口的缠枝莲上,“这样,以后不管谁碰它,都能想起你今天的样子……”
幻象消失时,阮月笙猛地收回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砚之扶住她,递过一杯温水:“看到凶手了?”
“没看清脸,但他用血涂了领口的花纹。”阮月笙喝了口温水,才缓过劲来,“他在找银盒,杀了周清漪之后没找到,就把血涂在旗袍上——好像在诅咒什么。”
福伯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小姐,这旗袍邪门得很,要不还是烧了吧?当年老夫人就想烧,被先生拦下来了,说留着是个念想。”
“不能烧。”顾砚之立刻否决,“它是唯一的线索。凶手现在送照片来警告,说明银盒里的东西对他很重要,他怕我们找到。”他看向阮月笙,“你刚才说周清漪提了胭脂巷的沈三,明天我们去老城区查查沈三的下落,或许能找到银盒的线索。”
阮月笙点头,目光又落回旗袍上。雨还在下,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旗袍的衣角,领口的银线缠枝莲在光线下闪着冷光,那片被血浸染过的暗纹,像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房间里的人。她突然想起照片背面的话——“慎余堂的旗袍会杀人”,或许不是诅咒,是提醒:当年的凶手,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