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蹲在青石板上,指尖碾过那片嵌在墙根的暗绿色碎块。雨丝斜斜打在他手背上,混着墙灰的湿冷顺着指缝往下淌——这是他在“疯老头”陈跛子的破屋外墙第三次发现翡翠碎屑了,碎块边缘带着被硬物反复敲击的毛边,像是有人故意将整块翡翠砸得粉碎,再把碎屑嵌进了墙缝里。
“沈先生,这老东西又在胡吣了。”跟来的派出所民警老赵搓着冻红的耳朵,朝里屋努了努嘴。
屋里传来浑浊的喊叫,间或夹着“绿火”“吃人”“别挖了”的字眼。沈砚站起身,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陈跛子缩在屋角的草堆上,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铁钎,正对着墙角的黑影嘶吼:“你看!那绿光是活的!它在啃骨头!二十年前就啃过!”
沈砚的目光落在他攥铁钎的手上——指关节粗大变形,虎口处有一道深褐色的旧疤,那是长期握采矿工具才会留下的痕迹。他记得卷宗里写过,陈跛子是二十年前“雾山翡翠矿”矿难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唯一疯了的人。
“陈伯,”沈砚放轻声音,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我带了些新炒的南瓜子,你以前在矿上,是不是总跟工友分着吃?”
陈跛子的嘶吼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盯着铁皮盒,喉结动了动:“南瓜子……老周喜欢吃……他总说,雾山的土养出来的南瓜,比翡翠还金贵……”
“老周是周明海?”沈砚追问。他查过矿难名单,周明海是当时的矿场工头,也是官方记录里“为救他人牺牲”的烈士。
陈跛子突然哆嗦起来,铁钎“哐当”掉在地上:“别提他!他骗我们!那矿根本不是塌方!是‘绿东西’醒了!”他猛地扑过来抓住沈砚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皮肉里,“那天我在掌子面装矿,听见洞顶有‘咔嗒’声——不是石头裂,是……是牙咬东西的声!”
老赵在一旁叹气:“沈先生你别当真,他每年这时候都这样。二十年前矿难是雨季,山体滑坡埋了矿洞,就他被救援队从通风口扒出来,吓疯了。”
沈砚却盯着陈跛子手腕上的旧伤——那不是擦伤,是一圈规则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箍过。他想起昨天在县档案馆翻到的矿难档案,附页里有张模糊的现场照片:坍塌的矿道入口处,散落着几块墨绿色的石头,边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当时被鉴定为“矿渣混着铁锈”。
“陈伯,”沈砚从包里拿出张复印件,是矿难前一个月的矿场出入登记,“你看这名字,‘顾文山’,那天是不是跟你一起下的矿?”
陈跛子的眼睛突然瞪圆了,像是见了鬼:“顾……顾先生?他早走了!矿难前三天就走了!他说这矿不能挖,挖了要遭报应!”
沈砚心头一紧。顾文山是他正在查的“翡翠连环失窃案”的关键人物——近半年来,各地博物馆失窃的翡翠文物,都刻着同一个模糊的记号,和他在陈跛子墙缝里找到的翡翠碎块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而顾文山,正是二十年前雾山矿的矿主。
“他为什么说不能挖?”沈砚追问。
“因为翡翠会‘说话’!”陈跛子突然拔高声音,指着屋顶,“那天我在矿洞里,看见一块翡翠在发光——不是绿的,是红的!像血!它还动了!老周去捡,就被……被洞顶掉下来的石头砸中了!可那石头不是塌下来的,是被‘绿东西’推下来的!”
他突然捂住脸哭起来,声音嘶哑:“我看见那翡翠上有字……像虫爬的字……顾先生说那是‘诅咒’,谁拿了雾山的翡翠,谁就得被它‘缠上’……”
沈砚的指尖在登记册上划过“顾文山”的名字,突然注意到登记栏旁的备注——“携带样品三箱,编号07-09”。他猛地抬头看向陈跛子:“你说的翡翠,是不是有巴掌大,上面刻着花纹?”
陈跛子点头,泪眼模糊:“是……顾先生说那是‘老坑料’,最值钱……可他走的时候,没带那些样品走……”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噼啪作响。沈砚突然想起老赵说的话——陈跛子是被从通风口救出来的。雾山矿的通风口在山体侧面,距离主矿道有三十多米,一个跛脚的老人,怎么可能在矿洞坍塌后,自己爬到三十多米外的通风口?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那堆被陈跛子反复敲击的黑影旁——那是个旧木箱,上面布满了凹痕。沈砚伸手掀开箱盖,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箱子底层铺着层干草,草下藏着块巴掌大的翡翠原石,原石上刻着扭曲的纹路,正是他在失窃文物上见过的记号。而原石的边缘,沾着几根干枯的毛发,看着像……人类的头发。
“这东西,你从哪来的?”沈砚拿起翡翠,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冰凉,像是有寒气往骨头里钻。
陈跛子突然尖叫起来:“扔了它!快扔了!它跟着我二十年了!它在等顾文山回来!它要找齐所有‘样品’!”
沈砚的目光落在翡翠纹路的末端——那里有个极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磕过。他突然想起档案里那张现场照片,散落的翡翠碎块中,有一块的缺口正好能和这块原石对上。
二十年前的矿难,不是滑坡。
是有人故意埋了矿洞,想毁掉这些翡翠。而陈跛子,不仅是幸存者,还是被留下的“看守者”——或者说,是被这翡翠“缠上”的人。
雨幕中,沈砚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助手发来的消息:“查到顾文山下落了,他半个月前在邻市出现,手里拿着块翡翠,编号08。”
沈砚握紧那块冰凉的翡翠,看向窗外连绵的雾山。编号07在陈跛子这里,编号08在顾文山手里,那编号09呢?
屋里,陈跛子的疯话还在继续,这一次,他反复念着一个地名:“阴河……翡翠在阴河底……它要回家了……”
沈砚突然想起,雾山矿的图纸上,标注着一条废弃的地下暗河,就在主矿道下方三米处。二十年前的矿难,会不会和那条河有关?
他将翡翠小心放回木箱,盖好盖子:“老赵,麻烦你帮我盯紧陈伯,我去趟雾山。”
雨丝裹着寒意打在脸上,沈砚摸了摸口袋里的翡翠碎块,那冰凉的触感像是在提醒他——这所谓的“诅咒”,或许不是疯话。那些失窃的翡翠,顾文山寻找的样品,还有二十年前被埋在矿洞下的秘密,可能都藏在那条阴河底。
而他手里的这块碎块,或许就是打开秘密的钥匙。